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蚕的一段经历来。
已经记不得是谁给我蚕卵了。蚕卵密麻麻粘在一张对折的硬纸片中间。开春后,我把硬纸片揣到贴身的衣袋里,大概过一星期,纸片上的蚕卵就孵化出比蚂蚁还小点的暗褐色小蚕虫来。这时候必须给小蚕虫“换床”。我把冬天还没用完,剩下大半的百雀羚润肤油挖出来丢掉,留下的盒子就成了小蚕虫的“新床”。
河堤上的桑树好像知道小蚕虫要开始吃桑叶,仿佛在一夜间就长齐了嫩绿水灵的叶子。我跑到河堤上采来桑叶,一片一片在河水洗干净,再一片一片甩干叶片上的水,轻手轻脚覆盖在小蚕虫上面,俨然是在护育一个个伟大的生命。
蚕宝宝爬到桑叶上贪婪地啮食着,没多久,一片桑叶就千疮百孔。
蚕宝宝一天比一天长大,十来天,就快赶上牙签那么粗。一个节环连着一个节环,泛着暗青色的蚕宝宝三下两下就能从百雀羚盒子里爬到桌面上来,几回没注意还滚落到地板上被母鸡啄吃了,为此,着实为自己没有照顾好蚕宝宝自责伤心了好一阵子。
蚕宝宝一天比一天长大,吃的桑叶量也一天比一天多,我必须更加勤快地跑河堤上去采桑叶。河堤上的桑叶采的人多,长得可不快。桑叶变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只能采到一些还没完全展开的新叶。
有一天我发现,河堤靠水一侧,因为手够不到,尚有许多大片的桑叶没被人采走。我喜出望外,找来一根竹杆,一头绑了一截树桠,做成一个钓子,一头握在手上,把远处的桑树枝一根一根勾到身边来,撸下那些宽大的叶子塞进书包。
正撸得欢,因为身子探出太多重心不稳,突然“扑通”一声滚到河里去了。好在不是汛期,河水很浅,仅是弄了一身泥水,并没被河水卷去喂了王八。
回到家,父亲气得不行,从门后操起一根扁担高高举起朝我劈下来,我赶紧猫着腰,把蚕宝宝护在怀里。两片小屁屁“噼噼啪啪”挨了几扁担。
旁边正在帮我拿换洗衣服的母亲看见父亲拿扁担要打我,把衣服一扔,箭步窜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进她的怀中,身子挡在了父亲和我中间。
等父亲不在身边了,母亲把手伸进我的裤腰,在我发麻的屁股上轻轻地来回抚摸,泪眼婆娑,一脸心疼对我说:
你何苦呢,惹大人生气。你现在自己都靠大人养活,怎么去养活蚕宝宝呀。
我把怀里的蚕宝宝小心一翼翼地掏出来放到母亲面前。蚕宝宝因为有了我舍命采来的新鲜桑叶,每只都吃得圆滚滚的,惬意地躺在叶子上睡着了,全然不知道刚刚经历的一场风波。
母亲呆呆地看着面前可爱的蚕宝宝,又转头疑视着我,手在我蓬松的头上抚摸着,眼睛里满满慈祥的光芒。突然,母亲侧过脸去,手掌捂住口鼻,“嗤”的笑出声来。望着母亲,我一头雾水,一时迷朦起来。
第二天,母亲怕我再去采桑叶出危险,把我养的将要吐丝结蛹的蚕宝宝送给了高年级的大朋友,可把他们乐坏了。
几十年过去了,想起这次养蚕的经历,想起那次母亲不顾扁担抽身紧紧地呵护着我,我冥思苦想之中好像悟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