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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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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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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年

寒假刚开始,母亲的电话就来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对于“过年”我并没有多少期待,亲友相聚,不是麻将就是扑克,年年过年 ,年年相似。村里的年俗也过于单一了些,想到这些,我并不急于回家,直到腊月二十六才起程。

因为疫情还在,在响应“就地过年,红喜事限办,白喜事从简”,这一倡导下,小村的年味比以往要冷清的多。从村里走一圈就会发现人气明显不够。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亲人们的见面相聚是短暂的,这不,都二十七了,还有没回家的。家族微信群是唯一亲情交流平台,这几日,群聊的气氛异常活跃,又有人提出每年应该搞一些有意义的活动,以拉近大家庭的情感,人人表示赞同。这一议题已不是第一次讨论了,由于家庭人口众多情况较为复杂,年年讨论年年落空。

二十八的早晨,大家还未起床就看到了一条信息,是我堂弟,家族里的长孙,他在群里发出的聚餐通知。主题:希望每一成员都重视家庭;时间:二十九日下午六点,地点:二十里远的县城某处。这条微信瞬间点燃了大家的热情,群里的兴奋劲足足持续了一整天。傍晚时候,兄弟姐妹携子带女纷纷从各家出发,而我叫上正读初中的小堂弟一起上路,所有人准点按时抵达。放眼一望,大人小孩几十个,围坐五六桌,热闹和谐欢乐充满了整个餐厅,即便没有高谈阔论,即便没有划拳推盏,亲人聚在一起就是幸福的感觉。

聚餐结束时,我却找不到小堂弟影子,把他给“丢”了,手机又落在车里,我不免有几分焦急。县城的商业街闪耀着时尚的活力,已然不是我熟悉的小城,马路两边是长长的车龙,我估摸着在雨夜里行走,终于找到了车子,连忙打开手机,百分之五的电量提示,一闪一闪地跳动着。趁着些微的电量勉强发出一条信息,之后只能呆坐在车里等待回应,在确定他已随前面的车返回后我才启动汽车。 出了县城就漆黑一片,两个车道的道路,雨越下越密,我独自一人仔细地辨别前方的路。可是,在镇上我还是找不到进村的那条新修的马路,不得不靠边停车,开着双闪,我努力地开启导航然而没有成功,无法识别,自动关机……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进村的路狭窄得免强能够会车,山脚下几座圆凸凸的孤坟就在马路边上,且山陵里又添新冢数家。在这除夕前的雨夜里,我不敢前行,心跳加速,颇些懊恼,竟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也许还有其他人的车在我身后,仔细想想可能性不大。最后,我提醒自己冷静下来,依着感觉慢速前行,大概三十米后终于看到了那条分岔路,如此明显的路标我怎会不记得呢?

一脚油门的功夫到了小村,看到小堂弟正安然地在屋里玩耍,我没有跟谁提及路上的囧境,最后一个返回。

这一开端起的很好,我主张每年举办一次,每次选定一个合宜的主题,使之形成传统开展下去,目的在维系亲情。

辛丑牛年是一个没有“春”的年份,叫“寡年”或“寡妇年”,我突然想起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年份,那一年也是“寡妇年”,不过,此时我可不想提起它,以免坏了心情。

尽管下了几天的小雨,但二十度左右的气温,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寒意,滴滴嗒嗒地下雨过年总觉得有些遗憾。母亲却说:“三十初一不同天”,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肚子装的俗语谚语却不少。果然大年初一的早晨,东方浓厚的云层慢慢散开,晴空渐现。

早春的气息温润明亮,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窗照射在床上,洒在屋内,经这日光的引诱,我裹着大衣起床推窗,几天的工夫而已,那院角的李树已是细芽儿满枝。春天竟来得这样早,查一下日历,立春时节已过去了整整一周。匆匆地我梳洗一番、急急地下楼穿鞋、飘飘地出门而去,去向田野。路边细嫩的小草、田里的稻梗、园里的菜叶上,一层微薄晶莹的露珠在晨光里闪闪地迷人眼,早春的味道微香清甜。青黝的油菜梗上结满了黄色的花蕾,时时准备开花引蝶揽蜜。

就这样走一段土路、踩一垄田埂、闲步旷野,春风拂面,看晨露消逝,想油菜花开……。

痴痴地也想陋室三间,“结庐于山下,饮水于溪边,栽花儿种菜,琴与书相和。”这是我对晚年生活的设想,我来自于农村,想要归于山野,这很合情理。只是这方天地仍不知所在,更不知是否追寻得到。

回头一望,曲弯的道路隐没于田野,小村静静地躺在早春的阳光里,不见炊烟,是另一种更亮丽的新模样。我孤孤地立着,脚下是厚实的土地,此时此刻,没有比眼前的这一切更能宽慰我落拓的心灵,然而转念间又想:家乡的风物再怎么亲切温存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只可暂时安身。这一突然嘣出的“念头”无情地将我推入深深的感伤里,为此我真真地气自己,企图把“它”强行塞回意识深渊,盖上三层石印,叫它再也不能跳出来。

过了初二,人们又各自忙碌起来了,或许是春天来的太早,冲淡了过年的气氛,外出务工的人员又在悄悄地准备出门的行装。

春光诱人,又有闲暇,我的心却是空落落的,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

大年初四,我说要回去了,母亲不让我这么早返回,再三的挽留,“年还没过完,你一个人走我心里不舒服”,她这么一说,我就左右摇摆着拿不定主意,我不敢对视她的眼神,不让她发现我的迟疑。其实不必非得回去,留下来多住几日更合乎情理,在两百公里处的那个城市,尽管生活了近二十年,却怎么也找不到爱它的理由。可不管爱不爱它都是要回去的,毕竟那儿有一份工作,还得继续生活。

拧开户外的水龙头,我拉起水管冲净车身的烟花落灰,此时母亲仍在一边小声地叨唠着,试图将我挽留。我启动汽车徐徐开动,看着她的身影在观后镜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转弯再寻不着。在不宽的水泥路上行驶着,我内心极其平静,一个人的行程经历了无数次。

上万高速的开通,缩短了回家的路程,路上车辆不多,大型货车更少。有一段长长的里程从万年境内的深山里穿过,前路起伏,遂洞相接,青山秀色。此时的太阳在我的左侧,隔着车窗斜斜地照在脸上,仍有几分热烈,晒得我脸色通红。顾不及这分躁热,我只能专心开车,至于路上的景物也是不能细“看”的,只能“感觉”。

出了万年,群山已过,视线变得开阔起来,眼前是大片平原,片片嫩黄的一定是油菜花,只是隔了几重山,平原的花开却要早些。我朝着太阳奔跑,它就在我的正前方,一路向西正是我的目的地。已是日暮时分,前一时太阳还是白色的,此刻却是一轮红日浮在西边灰白的云层上,“红日”于我是个极稀罕的景致,山区难得一见,即便有也比平原上的红日小得多,眼前这红日正慢慢地沉入地平线。我完全不记得何时加踩了油门,车速从一百码已增到一百二十码的时速,我并不因天色渐晚急于回家,而是不知不觉地追逐眼前这一圆红日,这转眼便消逝的红日……。

我知道追赶不上,红日已剩半圆、只露半弯、直至全无。日落倒也干脆,不见半点彩霞,天色就这样暗黑了下来,那短暂的白云红日,美得惊心动迫,像是一种幻觉。

进城的车辆汇流着多了起来,绕城快速路上,路灯没有点亮,喜庆的灯笼也没有挂上,不远处城市的灯光很稀疏。我远远地搜寻这个城市不多的喜庆元素,有些失望。穿行于城区不暖的灯光中,在天色完全黑暗下来的时候,我也到家了。

推开冷清的房门,我有点后悔,真的要这么早返回么?

我提前返城不是因为工作有多忙,或有什么重要的人非见不可,而是因为我从未在这个城市里过“年”。哦不对,容我想想,有过的,有一次我打算不回老家过年,为此母亲打来无数个电话,期望我能改变主意。我没有为这动容,以为心智足够成稳,内心足够强大,可以一个人在异地过大年。我早早地准备年货,提前一天贴好春联,可大年三十的早晨,低落心绪汹涌而至,心神不定,烧一条全鱼,再简单地做了几个菜。一个人,一个年,对着餐桌上的年夜饭,我不得不说有些凄凉……。

大年初一的早晨,怏怏地我逃回了老家,老家的年是不孤单的。

我也曾自问,为何没有爱上这座城?“千年洪都、名人荟萃、底韵颇丰,”然而作为城市新民,我感受不到它的历史魅力。总觉得街道广场、购物商厦、住宅小区每个城市都有,又极为相似,不以为喜。

细细想来,这座城到底给过我些什么?欢愉的时光并不多,悲伤的记忆却不少。

起初,我一个人坐着大巴来到洪城,只为找一份工作,搏一个前程,于是不惜远别至亲,备尝思念之苦。在那个城中村里,租住一间小小的民房,月工资区区六百而已,除去房租已所剩无多。又记得在某个深夜,因病身体极其虚弱,昏睡之际只觉意识游迷飘荡,我害怕呀,怕就这样沉睡下去,没于黑暗等不到天明。趁间隙的清醒片刻猛发十几条短信,给我最爱的人,算是一个“交待”。即便是在这种情形,我也没有深夜打电话给他,因为不想惊扰他的甜梦。

很快,我离开了那个在高楼里的六百块钱一个月的小公司,找到了我热爱的行业,虽在远效,却山水清秀。重新拾起一本本的书从零开始学起,晚上埋首在实验室里操作仪器,白天有空闲就去听教授讲课,工作中虽有不顺,却乐在其中。勤奋努力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被自己感动。

不久,我从一条小巷穿过,放肆的哭声引得路人注目,徘徊在城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我满脸泪痕,不知何去何从。那一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我踮起脚跟双手捧起他那同样忧伤的脸,我的吻轻轻地点在他额上、下巴、脸颊和鼻子上,随即转身不回头,别后再难相见。

也曾,有过恋人,学历仪表兼有,彼此也算心意相和、思想同频。我们牵手于小镇,散步于黄昏,有人说我们郎才女貌、很是相配。他亦深以为我即聪明又有见地,更难得的是肯顾我于病床。可我却说:我是注定孤独的。他回答道:怎么会,还有我呀。我脸上笑着,内心却悲伤不已,只因为人生不可逆转。果然,那个说不让我孤独的人,最后消失在城市的喧闹中,一如我预料的那样。

从此,我独行于这个城市,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旅行,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极不愿沉浸于过往,细数那片刻的欢愉或沉痛的瞬间,个人的感触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城市日夜不停地发生变化,也需要你热情以待。

在一年一年的岁月里,洪城的变化是不容忽视的,从挤公交摩的,到驾驶私车,以及地铁出行。随时随地都在告诉你,城市正在变得起来越好,人们也似乎越来越幸福。

低头沉思,我何曾热情地拥抱过这个城市呢?你若对它漠不关心,它也同样对你冷冷冰冰。

于是我决定走出门去,在正月初五的早上,春光妖艳,乘坐地铁去人流最多的地方,真切地感受一把洪城的“年味”。

中山路人流如注,彩灯耀眼,在沉寂了几年之后终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市民面前,它更加时尚,更加前卫。

胜利路步行街早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地下商城连绵数百米,购物休闲、餐饮娱乐样样皆有。人头攒动,地上地下随心逛,想去哪就去哪,想买啥就有啥。

我心情愉悦,步态优然,人流密集处得侧着身子才能挤过。我在寻找万寿宫的位置,新建落成的万寿宫历史文化街区已对外开放,成了今年最有人气最有年味的“打卡”地。在这个城生活多年,我从来只知道有一个万寿宫商城,不过是个普通的商城而已。即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年轻人,对于“万寿宫”的印象也只是从长辈的传说里寻找。

跟着人群走,一定可以找到,它就在那繁华里,你看那气派的牌楼,仿古的建筑群,青灰的高墙。古戏台、大宫院、长回廊处处悬挂着彩灯,据说这保留了晚清赣派民居风格的三街五巷,基本恢复了老城区的历史风貌。欢闹和喜庆感染着每一个人,虽然口罩遮住了脸,可兴奋、惊喜、快乐掩不住地从眼神、声音和肢体上洋溢出来。凉皮、臭豆腐、打糕等各式异地美食与本地小吃聚集一处,现代商业气息弥漫在青石古巷里,这座城正呈现自身的历史文化,焕发出独特的风姿。

在人海里行走,来到一条小巷,巷子的半空挂着一系列文字,那是本地方言:“唆泡”、“摊西”、“献世”、“差嗲子”、“平整”……,我正猜摸着这些方言的现代意思。

“妈妈,‘唆泡’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大话吹牛’。”

“‘平整’呢?”

“是‘漂亮’的意思,就象常有人跟我说‘你女儿长得好平整’。”

我听到了近旁一对母女的交谈,女孩听了这话,笑眯了眼睛。十五六岁的女孩高出母亲一个头,挽着母亲的手臂极专注地读着那些陌生的词语。

万寿宫街区够大,个把钟头的游览显得太粗略了,很多小巷小弄都没有走完。在回家的路上,我仍在回味中,第一次体味到了洪城的“年味”。

也终于意识到:城市就在这,只要用心拥抱它,就能感受到它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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