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父亲的“家族”中,我一向是不招人待见的。
虽然,我们只是小门小户的乡下人,却规矩繁多。平日里,其他孩子吵吵闹闹,自然是孩子犯错是应当的。但倘若我没有做好一丁点儿事,所得道的便是种种非议。例如,见到长辈必须要恭恭敬敬端立着,叫一声爷爷,或者奶奶。否则,就会遭到批判。
谁知道这是哪门子规矩,见《大宅门》里是有的,但我们家只是贫农。属于活着只为了争口吃的那种类型的人。
而我,深受批判的一个性子,就是我常不爱说话。
小时候尚且能够表现的媚骨一些,对谁都流露出讨好似的微笑来。
但青春期的时候,需要消化的东西实在众多,我便沉默了。
我需要消化的东西,那些沉重的东西,想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非常沉重的。
但那时候,却不觉得。
只知道在父母打闹的过程中,慌张地躲在“无处可躲”之地,我无处可躲,平常的孩子尚且有家可归,我没有。
我只能不安地躲着,还好,那个时候哥哥没有上高中,我尚且能够躲在他身后。
我的哥哥宽厚温和,遇到什么事情,总能护着我的。
但后来,哥哥也去上高中了。我就这样承受着一些什么,以不能够理解的方式。
然而,我的不说话,在父亲家中便是十恶不赦的。
别人家的孩子过年去爷爷奶奶家都是高高兴兴的。
而我,必须是在一场腥风血雨中被“逼迫”着去,每次去之前,我并没有新衣服穿,穿得并不好,但却被父亲骂地狗血喷头,因为诸多我现在也淡忘的毛病,要不是哥哥,要不是妈妈,总是在诸多诘责中,我的父亲对我的要求是,必须要高高兴兴地、完美地出现在老家。
比任何人都早。目的是,不要人说闲话。
其实,别人说不说你闲话,不是你表现得多好。
只是,你在最穷困的时候,遇上了最糟糕的人。
我不知道凭什么我就被这样说着,记得一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奶奶家,对我来讲,这是多么沉重的煎熬。
却有一个本家的爷爷或者叔叔,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他三四次,好像是很了解我似的,对着众人说着我的诸多“无能”。我那时候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我自尊心最强的少年时代,它被践踏至此而绝不能还口,否则便是晚辈的不是。
我只是十三四岁,再不懂事也只是个孩子。但大人的不懂事,便因为他是一个大人,便应当由小孩子来包容了,否则便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这不是亲人,是恃强凌弱的屠夫。
然而,我离开这儿,竟然也是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罪了。所有的人都来批判我,说我诸多的不懂事。
我真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了,我只是不想呆在一个不想呆着的地方,但我不行,因为我吃了父亲的饭、喝了父亲的水,于是,我必须对他唯命是从。因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生下了我,于是强加给我的痛苦便都是应当被原谅的。
我一向不是个自信的人,在他们的批评之下,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犯人,经常遭受着这样的“审判”。
对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顺便也借机说说她的父亲和母亲。让她没有一点儿尊严的袒露在别人的面前,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便是这些人的目的了吧。
我的十三岁,我真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承受了那么多、那么多。
韩国首位女总统朴槿惠的母亲曾经说:世间多是捧高踩低的人。
就是这些人,因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恨我自己呢。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我热爱卫生,家中无钱,我是班里最节约的那个人。中午饭吃不完,常常留在下午吃。单为了节约一份一块五买钱的饭。上大学本来是女生最爱美的年纪,我因为不忍心跟父母要强,硬生生扼杀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我跟别人逛街,只看着别人对着裙子挑来挑去的,我只是在旁边站着。后来,就再也没人邀我去逛街了,因为我什么都不懂,衣服款式好看与否,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活着,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七八年。
我最大的罪,可能是我上学了,考上了大学,又考上了研究生。别的同学父母眼中,一个女儿考上研究生就是一种荣耀,但在我的父亲眼中,他没有因此少说过我,说我的话不再累述,但总之是能让人撞墙之类的气话。
所以,如果我失败了,第一个把我逼死的绝对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某些最亲的人。
我上了一个研究生,但听到的话总是,研究生有什么用。兄弟家的堂兄弟家里上了个自费的学校,总夸成里花。我在家中做什么都是会冠以不好。别人不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那一刻,我明白了父亲在家中的待遇。我的母亲也重男轻女,但是她疼爱我多过我的哥哥。
父亲童年受到的创伤,便变本加厉地还给了我这个人。
我性格孤傲,从小外柔内刚。但这也是十恶不赦的,我必须坚强,且柔和。
面对欺负,我必须坚强地忍受,对待别人我必须永远不能还口和手。
否则,就是我不懂事。
这样的逻辑,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正是拜此逻辑所赐,我在任何人面前,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在找自己的错误。
这些东西,我永远也无法冰释,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在外面呆了十年了。经历过很多,但这些事情,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某些时候,它们是我坚持留在外面,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好的,最原始且最强烈的动力。
我总觉得,人身在社会,被各种人肆意评判着,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无论别人怎样,不肆意评论别人是我自己的原则。每个人都可以随便的说话,特别是对那些不随便说话的人,他们仿佛拥有了更多欺负别人的权利。
而且,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会用力保护她,给予他反击的力量。
告诉他,有些人,并不值得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