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
他长得高高大大,阳光、热情、开朗,热爱运动。
而她沉默寡言,自觉平庸无奇,但谁也能感受到她身上弥漫着的风流儒雅的气质。这种气质令人亲近且喜爱。但喜爱之余,又有几分疏离。她的眼神有时令人觉得迷惑不解。
她的沉默寡言令人更加迷惑不解。就好像迷雾重重的楼阁,拥有神秘且令人勘探的渴望。
他爱极了她,却又不敢轻易触碰她。虽不敢触碰,却又渴望极力的想要去保护她。
她值得任何人用心去爱护和保护。她是那么的纯净、聪慧,且令人心疼。
他拥抱住她,就如同拥抱一个无辜的孩子,这孩子遗落在尘世太久,孤单地太久,被忽略地太久。
因此,才清冷如斯。
他想要用尽自己所有的温暖和热情,去让她的生命充满光明和温度。
她的头发乌黑柔顺,倚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很大,轻轻撩起她的头发,温热的手捧住她的脖颈。
一股凉意传进他的手指,他吻住她的额头,轻轻地,仿佛稍微重一点点儿,就亵渎了什么似的。
他对她,绝没有占有与不占有,有的是令人疑惑不解的心疼与怜爱。
从第一次他遇见她,就觉得她那样的与众不同。仿佛是揉碎在时光机里的,令人心中温煦的一抹阳光。她的笑容,灿烂、辉煌,看不到一丝丝忧虑。
他已经很少见到人如此兴致所至的笑容。那时候,兴许刚分到工作,心中欢喜,兴许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确乎很喜欢这里,也非常努力地想要自己融合进这里。
但他们唯一的关系仅仅是同事,就好像,就好像,他们,他们谁都经历了一段为此惶惶然,而不肯主动的时光。他和她都觉得,需要很漫长的假期,来解除此刻,莫名其妙的焦灼。一种难以“启齿”的痛苦,他有时候会遇到她,远远地,也就是在周一大家集体升旗仪式上,他远远地看她一眼,她发现他的目光,却总是若无其事地移开。他不知道她是否,是否明白他的心意,生怕一不小心,此后余生,都将会是尴尬的见面。
但她的笑容,她柔弱如斯的身影,却总是他心头无法挥去的影子。他渐渐地沉沦于这样的思念之中,情不自禁。有时候,试想自己,为何要做这样的沉沦。他恋爱史丰富——相当丰富,但却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求而不得”之事,也因觉得“求而不得”,便也越发觉得珍贵,仿佛一切之前的交往,都像是为这一次的相遇与相恋做什么铺垫似的,命运自有安排,把她安排在这里,安排在初见时的融光里,安排于此后种种的相见之中。
谁能明白此中情由。但他确乎是越来越在意她的感受了,他越发在意,她情之所至的悲喜,就像是隐约中的一根弦,牵动着他的心灵。
就像,上帝让他身为这样,就是为了弥补她生为那样。
就这样,这样的牵动,随着偶然得知她交朋友了,这豁然而来的惊诧,有点儿心惊肉跳。这平静如水的女孩儿,爱上了另一个人。但也不知道进展到哪里了,他日日思念这些,但却也只能,好似也只能,从千里之外观看她的世界,她将自己刻意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工作越来越顺手,越来越优秀,她成为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她却越来越沉默,眼睛里初来时的喜悦与热切越来越被一种与生俱来的静谧所替代,她的独特气质,温文如玉,却也冰凉如玉。不知道是生活伤害了她,还是教导了她,让她更适应生存,而丢弃了自己的本心。还是怎样,谁知道呢?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这样一个人,非常要强、努力认真,聪慧动人。
却又不爱讨好别人,凡事只喜欢安静的做着。
谁也不会轻易走进她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察觉她的冷漠,这是一种看清一切的平静,谁都看清了,但谁也没有说像她那样,不争不抢,却偏偏什么都做的那么好。
云淡风轻,却每次都招人歆羡,她依靠自己对工作的热情和执着,独自攀越着一道道山岭,学生们都很喜欢这位安静而美好的老师。
她极爱读书,博览群书,气质如华,但谁也不知道,她的生命中,正在经历着的,时时刻刻的,困扰灵魂的,抑郁,她每天都在极力的微笑着,每天都在努力让人们为她感到舒适。但又每天晚上黯然伤神,每天晚上失眠通宵,每天晚上坐在校园里的树下,安静且忧虑的看着天空,却神情恍惚,那时候,正值酷夏,操场空旷无人,天空湛蓝澄澈,星斗若隐若现,风和煦温婉,正如每一个夏季的夜晚。她时常想起小时,在院子里乘凉,和家人,一起看星星,将牛郎织女的故事,在妈妈的怀里撒娇。但她似乎深知,妈妈并不怎么爱她,便从来也不过分撒娇。她从小就掌握了很多与大人们相处的分寸感,过早的活在讨好人的时光里,生活中总是充满着缺憾,无人理解这种无法自拔的失落与看似一望无际,却一眼便看穿的未来,有多么的令她感到焦灼。
她用美好的回忆,一切所能想起的美好的事物,来抗争生命中出现的一切挣扎与痛苦。但都徒劳无功,她跑步、读书、练字帖、听音乐、购物、买衣服,她试图用生命中一切能够努力做到的,一切看似让生命丰盈的行为,充斥自己的生活。
对啊,谁都觉得她努力且上进。
对啊,起初她似乎也这样觉得,这一切是有意义的,因此必须是美好的。
然而,一种隐藏内心深处的痛苦,却依然散发着彻骨之寒,对于感受力太强烈的她来讲,这一切都是可怕的,而这种可怕,聪慧如她,已然预见,将不可遏制的出现在她的生命中。无人能够来拯救。一切试图尝试的办法,她都努力尝试着,但毫无用处。谁能够逃避生命本身的荒谬,令其或充满意义,或充满欢愉。
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笑,做着与平日里不同的表情,痛苦,仿佛只有此刻,痛苦才能肆意张扬,这个世界,人们认为痛苦是一种罪孽,由此看来,她似乎罪孽深重,无人关怀,无人理解,无人愿意包容,无人愿意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无人愿意真诚地祝愿,无人愿意为她而改变,没有什么,能够驱散这无力之痛,这自幼,便因经历沧桑而历见的无力之痛。
有人,愿意在无力中生存。
但她不愿意,不好意思,她不愿意再无力的生存了。
他对着她笑了笑。
她已经结婚了,在附近买了一栋别墅。她的眼睛里残存着些许温暖和情怀。
但一切都将成为往事了。
她要出国了,学校恰好有外派教师的名额,出国学习两年,她无疑是最合适的。
他不在学校住了,搬东西的时候,他又遇到了她。
他们彼此一笑,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对她表示过分的暧昧,他从来没有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去关注她的生活。但,就在又一个暑假再一次来临,他忽然间走在那次初遇时的楼道中,阳光洒满自己的肩膀,他的眼泪,一滴滴,情不自禁的滚落,他看了看空旷的楼道,仿佛是失去了什么至亲之人。
他趁一个孤绝的午后,来到了楼道三层。她曾经住在这儿,推开那扇熟悉的宿舍门,空空荡荡的两张高低床摆放在窗前,柜子、窗帘、阳光,都未曾改变。
唯一,最重要的东西,却已然在某种莫名的感受中,随着时光,淡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