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兵

我是一个兵　

山东的燕子山嘞西来

鸟为食亡人为耶财

蜜蜂为的是把花采

梁大哥哎为的是祝哎英台…

莲儿声气地模仿着戏台上的小生，唱的认真的样子，惹得塘边洗衣服的嫂子们忍不住地嘻嘻哈哈笑起来，笑声随着水的涟漪感染着路过的男女老少们，莲儿并没有感觉到大人们是在笑她，仍然顾我地唱着：叫兄早来不早来，英台许配马家才，叫兄早娶不早娶，负我英台千般意…

莲儿的全名叫方巧莲，是她母亲取的，后来她哥哥说这名字有些俗气，就给她改名叫静珍，哥送她去上学的时候，报名册上填的就是这个名字，可是村里人依然叫她莲儿，象是叫惯了的名。不知为什么，后来听人讲起静珍的故事时，我还是喜欢叫她巧莲，这名字符合当时的历史背景与莲儿那一段化蝶般凄美的情感。

莲儿的哥哥是戏班子里的人，那时候在人们心里，唱戏是很下贱的行业，其实他们演尽了天上地下的情仇爱恨，精湛的演技恰是他们善良本性，投入到故事里去的场景，感动了台下多少父老乡亲，以至年少青春和白发耄耋戏迷们。莲儿的哥哥就是戏台上的小生，小生是要绝对英俊帅气的，所以，莲儿的哥哥在当时当地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不仅人长的俊秀儒雅，而且才华过人，出口成章，并且为人极清高睿智，单看他给自己取的名字：静章，就足见这个小生哥哥非一般寻常。可是人们私下里议论，此生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呢…

静章的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带着一双金童玉女生活在这个烟火缭绕的红尘世上，而天生丽质的母亲亦未再嫁，守着一双儿女过着清贫淡薄的日子，三口之家仿佛是人间仙苑，不与世人争长短，只教子女读圣贤，所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静章从小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虽然他喜欢唱戏，可村里人并没把他与下贱二字联想起来，相反，看他一个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就做起全家人的顶梁柱，所以，他唱戏的时候，台下戏们更多的是倾慕他的为人，人们小声地传递着关于静章的名字与他并不年长却悠然情长的故事。

静章从小掌父志，除了尽孝侍奉母亲，更多的精力与心血是在小妹静珍的身上，他在莲儿面几乎是严兄慈父，也恰恰大了那么多，每天晚上静章都要背诵练唱戏文，让静珍坐在一旁看书，最后还要让她背下规定的课文，当然，天聪慧的静珍是很容易就获得哥哥赞许的目光和点头不止的微笑，所以，在静珍的眼里，父亲是什么模样她根本想不起来，但哥哥的一举一动一定是父亲的样子。

一个星河传说的夏夜，哥哥摸着正凝望天空莲儿的头说：

“莲儿，知道你为什么叫巧莲吗？”

莲儿头也不回地答道：“因为我是七月七这一天生的吗。”

语气中充自豪感，不知为什么，哥哥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是呀，七巧之时是个幸福相逢的时刻，也是分离在即的情景啊！哥哥你说什么呀，母亲说，天上的娘娘狠心，但世上的喜鹊姐姐们却是善良的，所以，我们生活在人间，不用担心的啦！哥哥又接着叹了一口气：是呀，不用担心，人间有喜鹊姐姐，莲儿，明天是你的生日了，哥哥明天给你唱一台戏，你喜欢看什么戏？莲儿毫不犹豫地回答：梁山伯与祝英台！哥哥起身收拾乘凉的椅子和竹床：

“夜深了，莲儿回屋去睡觉吧。”一阵风声吹过来，卷走了哥哥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莲儿读的是私塾，教书的先生很严厉，却从来没有打过莲儿，可班上挨先生掌心尺的同学太多了，几乎每人都打过，莲儿的同桌是个叫学成的男生，淘气又聪明，虽然学成的家境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富户人家，可是先生照打不误，而学成的父亲是一位官府的要员，望子成龙心切，所以，学成就是挨打了也无处可诉，由于家境特殊，学成自然是学校里的孩子王，集霸气与傲气加淘气于一身的男孩子，可怕又可爱，招来多少名媛佳丽的媚目传情，暗送秋波，而学成却是不屑一顾，恰恰相反，静珍是从不买这个邻座的帐，她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远而畏之，所以，近在身边却咫尺天涯，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人心猿意马，如果静珍是一座冰山，学成就是一团火焰。只是淘气把这些掩盖得很深，很深，以至深成一道痛苦的渊。

一天，一个男孩子在茅厕里大叫：不好啦，有人掉进粪池里了，快救人啊！于是很多同学朝厕所跑去，哈哈哈，一阵笑声轰然响起，这个时候的静珍也跟着声音向厕所跑去，那里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大家一看平时端庄孤傲的冷美人也来了，少年恶作剧的劣性不约而同，连忙给静珍让开一条人行道，并连声说：可怜哪，浑身是粪，怕是没救了。静珍那份人之初的本性也就涌上来了，不问情由，一头钻进去，天哪！顿时羞的她红破脸面，回头就走，哪知人行道被挡住了，她用纤细的双手拼命拨开人群，推呀拨呀，虽然纹丝不动，她却咬紧双唇不流一滴泪，已然怒颜而视，人群稍微移动了一下，可紧接着又围聚过来，就在这时，学成来了，愤火的双眼不用挥拳，就已是一声张飞喝断霸王桥的威风，人群忽地一声散去，哪知这时喊声惊动了先生，把个静珍惊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学成一个急中生智，把静珍向一个残旧的半墙后面推去，只留下个还没来得及拉上子的那位男生和学成两个，一个在里面春光大泄，一个在外紧握双拳，那男生一见先生，反咬一口指着学成生说：先生，他欺负我…

于是，学成先是被打掌心，接着是拉到院子中央的天空底下享受热情澎湃的七月流火，汗水顺着学成的额头下来，越来越多，上衣透了，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眼睛时不时向院子望去，清凉的教室里静珍如坐针毡，几次起身，都被学成瞪大恶狠狠的眼光止住了，教室里更静了，静珍的喉头开始哽咽，这一次居然止不住泪水哗哗面，先生停下了讲课，走到静珍面前，低下身子问：静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静珍伏桌低声咽起来：先生，你打我吧，与学成无关，他是无辜的！这时候，同学们都站起来：先生，你打我们吧，其实与学成静珍都无关，正在先生惊诧之时，那位大喊救人的同学站到先生面前：先生，都不怪他们，全都是我一个人引起的…

那一刻，莲儿已然芳心暗许，这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学成，在不经意间亮出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儿气慨，让终日听着哥哥戏词长大的静珍情窦初开，少女第一次有了橄榄般的心事，甜蜜而酸涩，时年，学成已十七岁，大了莲儿一岁，时间里他们开始耳鬓厮磨，回眸顾盼中脉脉含情，连先生都看在眼里，心有所动，人们在私下里无不点头赞许：多么相配的一对孩子！村民们善良的眼神就是无言的默认，只有先生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家门悬殊，在那个三媒六证的年代，谈何容易！

绿褪了红消，香淡了叶飘，转眼又是七夕夜潇潇，缘是什么？是一道并不很高的墙的么，千年不倒，隔断多少，风吹过，思念成泥，过墙壁，摇落，摇落，别问花开哪一朵…

学成的父亲为学成定下一门亲事，门当户对，女方出身官宦人家，一家人天喜地，好不称意，学成坚决不答应，立誓非莲儿不娶，学成父亲岂容儿子如此任，一怒退学，转入省城严加看管，学成连声告别都来不及说，就被家丁侍卫强行捆绑上路，扬尘而去，血气方刚的学成岂是甘心于任人宰割的羔羊，中途逃走，投奔一支抗日军，留下一纸书信，告诫父亲：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婚事，如果不和莲儿在一起，他宁可终身不娶！

静珍突然没有了学成的消息，痛苦与日渐增，花容不耐风雨摧，思念消得人憔悴。先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终于把实情告诉莲儿，并对她说，这事，你哥哥已经知道。是夜，哥轻轻走近对着夜空静静发呆的莲儿，摸着她的头说：莲儿，我们是穷户人家，但人穷志不穷，忘掉该忘掉的吧，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烦恼不应属于你，更不用说痛苦。莲儿回过身去，静静地依在哥哥的怀里，泪悄悄无声地了下来，风儿又吹过来，很轻，莲儿的泪水轻轻滑落，如落发无声…

直到有一天，哥哥的戏班子经过一个地方，在那里住宿的一家主人很热情，那家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帅帅的的，哥哥一见就喜欢上他，而言谈举止间，虽然穷人家的孩子，却处处透着一股机灵与智慧的洒脱，哥哥当即就把莲儿许配给这位英俊沉稳的小伙子，答应某一天上门提亲，这个某一天正好是静珍的生日，七月初七。

“七七”芦沟桥炮声一响，日本鬼子就进了村，村子前小河边的那条路上，一拨一拨地过着兵，村民们胆颤心惊过着日子，女孩子基本不敢出门，一有风吹草动，就纷纷往深山里跑。有消息传来今天又要过兵了，莲儿早早就躲进家后面的山林里。其实这次是抗日某支队，进驻这带地区打埋伏，学成就在这支部队里，他作战勇敢，带兵有策，现在的学成已是身穿官服的排长，突然的离去，归来时百感交聚，不知道家乡的父老乡亲现在可好，也与家人失去了联系，他下决心一定要去看看含辛茹苦的父母双亲，更想知道莲儿的近况，安排好一切的时候，学成轻快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分别两载，犹似经年，战争让学成一夜之间长大，如今的学成已是一名热血沸腾的军人，他真想莲儿此时出现在眼前，告诉她自己一直爱着她，一路心事来到了学校门口，一片寂静无声，先生和同学们都已不在，他们还在这里上课听讲吗？先生还是那样严厉而慈祥吗？同学们都一个也不少吗？

时近黄昏，学成在教室里坐下来，正漫天遐想着两年前的那些学堂趣事，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打断了沉浸在往事中回忆的学成，军人的警觉让他迅速站起身来向窗外扫去，瞬间已短枪在手，看到穿过学校的小路上正走着两个年轻人，学成认出其中一个是莲儿的哥哥静章，另外一位没见过，许是戏班子里的人吧，让学成大吃一惊的是，两位身后远远地跟着一队日本兵，个个卧实弹，剌刀上膛，虎视瞪瞪地对着这两位毫不知情的年轻人，学成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双手握成话筒状对着二人喊：静章，危险！快向学校后面的山沟里跑！正在说话的两个人突然听到这一声喊，回头一看，吃惊不小，急忙向学校后面的一条小沟跑去，那里直通深山老林地带，而学成知道，那里有他们的一支部队，日本兵发现两人逃跑的企图，就紧紧追了过来，顿时声大作，学成眼看敌人快要追进山沟入口，急忙从学校后门跑到入口处挡住前面跑得最快的两个日本人，这下惹怒了那群禽兽，团团向学成围了过来，他的腿不幸中枪了，学成带伤边打边退，静章和那位年轻人又折回来，扶住学成向深山撤去，这时候一颗子弹由学成的前胸穿过，顿时鲜血象泉水般地涌了出来，年轻人一看，急忙撕下自己的衬衫堵住伤口，学成看到，那衬衫还是斩新的…

“外婆，你累了吗？后来呢，你别睡呀，快讲啊！”外婆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那学成的胸口都被子弹打了一个大洞，还能活吗？”

我哭了：“多好的人啊，可恨的日本佬，他们怎么不死啊！”外婆没睡着，外婆的脸上淌着的泪水，我看到，外婆的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着，擦着，外婆哭了，哭的很伤心。我仍然坚持要外婆说出后来：

“后来，学成看到莲儿了，看到莲儿的时候他的血已经快完了，他挣着最后的声音对莲儿说：莲儿，生日快乐！莲儿别哭，我很幸福，因为今天也是我的生日，难得我们在一起过生日，莲儿，为我笑一个。”

莲儿已泪不成声：“成哥，不要，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成哥，不要丢下我，你知道我想得你有多苦吗？”

莲儿放声大哭起来，那位年轻人连忙捂住莲儿的嘴，没让她哭出声来

学成睁开眼睛对着他笑了一笑：“谢谢你！”

“外婆，那年轻人是谁呢？莲儿她还在吗？她后来嫁给谁了？”

“孩子，那年轻人是你的父亲，那莲儿是你的母亲…”

“如今，你的父母亲每年的七月七都去学成的坟上祭拜，他是个好人！”

太阳出来了，我唱着一支古老的歌，是母亲教给我的，以前我不太喜欢这支歌，可母亲第一次就是教我唱这支歌的，以后我学会了很多新歌，回家唱给母亲听，可是母亲依然轻声哼着她的歌：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狗强盗，消灭了蒋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