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在灯下哦唱朱淑贞断肠诗,虽然听不懂那声声入耳平仄低徊中的含义,但从凄婉悲伤的音调里感受到时光过隙,瞬间即逝,岁月催人老的寒意袭来。小小的年纪就被熏浸在那夜凉风雨敲窗的氛围里,竟也莫名地涩泪潸然,惊若寒蝉,跟着大人一起惧怕时步匆匆,花红转眼成凋零,岁月如风人怕老。再长大一些,随母亲进出医院病房,在口罩帽子白大褂,一片白色的空间里,常听见活着的人们对着灵魂早已远去的躯壳,恸哭不止,呼天抢地。从大人的表情里和声声哀号的数落中,知道那又是一场人人都躲不过的劫难,那时在未经世事的眼眸里,整个世界只有两张面孔,动情的和漠然的。亲人的脸上是六月飞霜,医生的表情是司空见惯。于是,从小就惧怕那一片白色的世界。
然而,人生就是这么着巧,上帝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让我纤弱的身子裹在宽松的白大褂里,挂上听诊器忙碌在白衣天使的人群中。随着一片新的天地新的开始,我也在灿烂年华,一片新绿的世界里渐渐淡忘了童年的阴影。或许是上帝怜我太过脆弱易感的一颗心,有意让我在接待生命的过程中,体味感知人生的腥风血雨带给生命如何执着而从容而立的姿势,从而明白生命流淌的命题,其答案是一道不可违逆的程序。为延续生命而作白衣舞者,上帝在白色的屏幕上赋予我生命的色彩。
青春无羁,少女天真,虽然长大到成年是痛苦的过程,然而,我终究是要在痛苦中走过去,亦如走过岁月的长廊,渐渐也明白了生的意义和死的蕴含,正是因为生造就了死的悲壮,所以死才得以完成生的辉煌。由繁华走向凋零,终至消失,成云成烟成泥土,于是,一株新绿在沃壤中拱土而出,芽如箭向天拨节高歌。所以,无论是伟人圣贤还是平民百姓,无一例外不可逆转大自然的规律,终是要老去,走向沧桑,走向另一个无知的世界尽头。不由你千百次地去设想。
于是,人们开始寻求关于永生的秘决,那就是一种精神,只有精神是永恒不朽的。或许在衣食百姓简单的思维方式里,永恒大概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吧,于是,他们在自己的田园上辛苦耕作,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新堆旧堆的泥土与繁衍不尽的生命便是他们的精神。其实,何尝不是如此呢。有一类属于性情中人,他们对于生命的感喟较为多姿多态,莫如一是,而相对于诗人文学家来说更是如此,他们用文字来破译生与死的方式和状态,可谓百态丛生,五味杂陈。所以,人的精神境界是不能一步登天,也不会千篇一律。谁都要走过那一段惆怅与茫然地带,才能于千帆过后坦然去面对沧桑和死亡。
最是多愁善感的莫过于诗人,或许他们需要一种易感多思的境地和状态来诠绎生与死之间的造型与姿势,一个读书破万卷的文者,一位下笔如有神的诗人,是没法不易感易脆易伤情的,麻木的状态是写不出鲜活的诗句来。所以,没有一颗感丰盈而多忧甚至痛苦凄恻的思绪与灵感,是断然做不了诗人文者。所以说,诗人是一群疯子,文者即是苦者,大概是由而来吧。
诗人多是忧郁的,就算一番豪言壮语过后,仍然免不了一声与众不同而意味悠长的咏叹:花开一次我却错过,水向东时间怎么偷?花无言,东风破,在枫叶染红故事又悄然飘落后,走向荒烟漫草的茫端…
我说我是个诗人,是因为我太想做个诗人,但我更是个俗人,因此我的诗虽然五音不全,却绝对是自己的神采飞扬,一样在一番抑扬顿挫后也难以超越生死茫结中反复咏叹与伤感。从小就种下忧郁伴我一路风雨兼程,飘摇中来不及抒情韵致,就已不再年少青春无痕,回首间已是人到中年。旅途中也有长发歌飞,也有默然惆怅。正如朋友撰评:我的忧郁并非从天而降,而是与生俱有的,由小到大,习惯于忧郁平生,静此坐落,寂寞如歌。因为看得透,是伤是痛都清醒,就算是带上口罩帽子,双眸帘后一副多忧善感的心只有我自己明白。在一个人静静的世界里静静地忧郁着。为一个生命在白色中凝固,又为一个生命在黑色土壤上掘起,更为一路负重前行跋涉不止不倒的中年人生。
一直忌讳自已的真面目在网友的相册里出现,并非是故作惺态讳莫如深,而是怕再次触动时光深处一帘忧伤。青春已昨,沧桑如我。怕牵动一池秋水,往事如烟扑面寒,季节里春风桃花年年岁岁红颜依旧,可是当年的婀娜倩影已恍然,问遍蝴蝶都不见。往事如烟,却偏又回放一遍又一遍……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谁能与共?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诉无人能懂……
因了文字,我们竟然一见如故,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一种精神上的邂逅使之相见恨晚,与风花雪月无关,却与痴爱文字有关,我们竟是从忘年至莫逆,绝对不是倾城绝恋但绝对是无话不谈,包括爱情和心情。当然更多的是文学,那是一个很好学求上进,情感世界极其丰富,知识境界的深沉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男孩子。
至今都不能试诠这种岁月把我们隔得如此遥远,而情感却让彼此紧密相联,另类啼笑皆非的故事情节,到底在这个年代的产物中作何定位。因为我们的性格几乎同出一辙,包括处世为人,和思维走向的程序与逻辑以至语言艺术,清纯得如同两个星球上透明婴儿,我在亘古久远的月宫里,他在车水马龙的地球上,一个仰望苍穹的星月浮云探测人生起起落落,一个俯瞰大地上四季春华秋实,思索尘世何须情天恨海。文字便是我们精神碧海中的一叶小舟,载我,载他,舟上虚幻的年代真实的面孔,今人叹古月,古月照今人。这并不离奇的故事却在一种精神世界里离奇地彩排出一段意想不到的情节。那就是他也竟然与我讨论关于生与死的话题,对我说他怎么常常莫名地惧怕老去的悲哀,说这话的时候那表情令我愕然,多么雷同那个童年时代的我啊。
那个时候,他常常用铁通卡从学校打电话过来,聊到时针与分针一次次重叠起来,我们从一片云彩联想到星月辰空银河大海,同样喜欢一种宠物是而今不捉老鼠,却赖在席梦思的上忸怩作态的小猫咪,猫趣固然令我们乐此不疲,但也让人爱一回伤一回,手上身上常留下它爱的痕迹,又不约而同在电话中说出我剪掉了它的尖锐利爪了,同时笑倒。我敢打赌我们绝对不是姐弟恋,但绝对恋得一塌糊涂,都是文字惹的祸。从此便没完没了地在讨论完这些无关风月情的话题后,接着又是喋喋不休的关于生与死的探讨,千万次的假定和设想。
终有一天他说他恨人为什么要老,可不可以不老,不死,这样永远青年或是中年该多好。我说那你就恨我吧,因为我已沧桑很快老去,还将走向死亡。顿时两端沉寂无语,良久过后他说,再过五年他会沧桑,我说,再过五年我将老去,最后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蓝妮, 我们坦然面对吧,你陪我走向沧桑,我陪你渐渐老去,但请记住,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许再提起这个话题。”还说什么呢,要说的全说完了,该想的都想遍了,除了承守诺言我们别无选择。直至今天,两个人还是为云的形状争论不休,还会被爱猫抓得一条两条三四条,还在夜空两端数星星五颗六颗七八颗。
三年过去了,四年又来了,不知道他是否已接近沧桑,我却是怦然老去,只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说过不再提起就闭口绝不言及,因为我们已经为此笑过哭过沉重过思索过茫然过,如今已疲于提起,在风吹走的日子和太阳升落的轮回中,我们说着笑着,心无旁骛地走向沧桑,老去,感谢默契,感谢无言,感谢默契无言中陪我走向沧桑老去的朋友,一路上有与众不同的你,与众不同的我,结伴而行走向黄昏,如今我已安然老去,你呢,还是那么惧怕沧桑吗?
春来春去俱无踪,陡留一帘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