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微凉的风,一缕月华的身影悄然移步,如在水一方的佳人,溯而上,无法临摹它沿途碧莹潋滟的风景,只有一弯无声的淡月,慢慢掀开云纱,半掩妩媚半含羞,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美丽的故事开始了,它在星群中粼粼泛波,婉若一张七彩斑驳的网,打捞着记忆里一道恒古的目光和微笑,那便是她和他月光下的情节,在一帘风化后又冰结的屏幕上徐徐拉开…
十六岁的她太容易就长大了,书本上的知识,课外的图书,让她知道沉默的男人,羞涩的女子都是故事里最动人的风景,当她沉浸在情的河里时,便再也走不出守望的岸,明知道此后只有阵阵绝响拍岸声,而他的脚步声却永远静止在了河对面,天上人间,水底岸上。
那年的他大概二十六七岁吧,一个剧团里的武生,很帅很潇洒的台上造型就在那一定格间让她坠入万劫不复,她暗恋上他了,暗恋的日子她开始在课堂上心神不定,上完夜间自习后,她街游,希望在某个巷子角落里蓦然撞上他,当然没有,拖着失望的脚步回去的时候,竟发现他的房间就在她回宿舍的路旁,站在路边上可以看到他房间的一切,他的房间里坐着几个人,围在那里有说有笑,甚至有人拉起了二胡,只有他安静地坐在沿一角,脸上的笑容也显得那么平静,象是众多一起玩耍的孩子,从来都是听别人领头,出题,而他亦快乐地参与其中,原来他是个很沉默的人。
有了这个发现,她的生活变得阳光起来,不再漫无目的地街游走,每次下课后,她都有意无意从那条路上走过,目的就是为了看他一眼,当然,有时候那窗户紧闭着,而且一连几天都不开,她知道是剧团出去巡演,可她愿意等,她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到那窗户打开,虽然不是为她,但她却已万分感谢有了那扇窗,让她十六岁的季节山花烂漫,天空一片尉蓝,她并没有想要等到什么,或是让故事更新一页,那是个羞涩的年代,少女的心只想看着那扇窗明明暗暗,那个人影影绰绰,她便一切归位,顺理成章地上课下课,然后去看窗开窗合…
那一年的中秋天高气,那个中秋的月光如水如银,漫长的署假终于被山村的风吹走了,十六岁的寂寞埋在银色的夜幕下,象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开在小城的那扇窗台上,开在校园外的那条小路旁,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找个借口早早回到了学校,住在一个好友的家里,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好友的哥哥居然是他的好友,那个中秋的晚上,好友的哥哥邀上她们去效外摸秋,她被这个好玩的风俗吸引了,他来的时候大家很平常的打个招呼,只有她的心里波澜乍起,惊涛骇,他们在说说笑笑,只有她一言不发,今晚的他居然很能说话,而且活泼的象个孩子,她一路眼角余光,低眉跟踪,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来,问她,你是谁,怎么总不见你说话,她把头埋的更低了,好友急忙上前解说她是个乡下的女孩子,害羞,怕人,一中的学生,他听后很随意地一笑,拍拍她的肩让她别怕,要学会胆大,那晚他们摘了很多的桃,边吃边笑,他在她的鼓励下咬了一下,窜上树权,桃树似乎有意开个玩笑,一个摇晃她滑了下来,武生应声而至,轻轻地接住了她,月光下,那颗桃还挂在树梢上,俏皮地左右摆动,象是红透腮边的脸…
斗转星移,昭华转,中秋的故事年复年,岁月的风中她和他已南辕北辙,他现在是某剧团团长,而她也在另一领域里风雨兼程,多少异地明月美奂美伦,几度他乡仲秋丹桂飘香,然而留在记忆里却是那一年的中秋月夜,那一颗挂在树梢上的桃子,情人们常在歌词里唱着,诗句里写着,谁在思念你,你在想着谁?她却总在这个时候不经意地就想起了他,一个与她并无多大相关却曾经那么深深地漫过心底的人,路经深处的那一条小路,和那扇早已沦为历史残屑的窗口,当记忆的焦距扫过那瞬间的摇晃时,几乎不自觉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一刻定格,定格成一张发黄的照片,而在中秋的月光下,在她的心里,却闪亮如新,他毫无知晓有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延续至今,故事里的她一个人悄悄地美丽着,不深刻,却长久,不繁华,却隽永,平平淡淡的岁月里,起起伏伏的心事,在他乡的中秋时分,在异地的月光下面…
“草原上奔驰的马儿向远方,我心上的人儿呀,还记得我吗?想你想到那草绿了,我的心儿也都醉了…”
多少年以后,她一直想把这个故事杜撰下去,设置了很多种结果,最后都一一被排除,太不感人了,直到有一天,她找到了另一个故事,她被这个故事感动的不知所以,终于她开始动手编辑这个角本:
文革的风暴席卷全国的时候,剧团也无一幸免,那时她被父母召回乡下,把自己关在僻静的山村小屋里,与山外形成两个世界,一天去小镇上买蜡烛看见他在游行的队伍中,被造反派用鞭子打,那一刻她突然冲上前去,劈手夺过那鞭子,又扯着他身上的绳子,哭着说他是好人,她要带他回家,一时人群了起来,她的头上身上到处是伤痕,衣服破烂不堪,脸上也是血迹,他冒着雨点般的对她拼命地喊,小妹,快回家,我没事的,你千万不要来…
这天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家,无休无止地到处找他,后来找到他被关在一个牛棚里,她要进去看他,造反派不肯,一个小头目笑着对她说,如果愿意把她的身子给他一次,他就不再打他,她当然毫不犹豫地给了,于是,以后一次又一次地给了那个人,为的是不让心爱的人受苦挨打,而心爱的人却一无所知,直到东窗事发,她臭名远扬,父母也无脸留她在家乡,一狠心,把她远嫁异乡一户农家,据说那家的儿子是个白痴,她嫁过去后生了两个傻子。
十余年过去了,武生已不再登台演戏,而是带领剧团下乡巡回演出,演到她那个村里时,一位善良的村嫂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他,他听后惊异而伤痛,一个昼夜的思绪与心情全了,他再也无法接受即将走进殿堂的婚姻,毅然解除婚约,向村人打听她的下落,终于在好心人的帮忙下,找到她远嫁隔省隔县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亲自开着小车去接她,他要给她后半生的幸福,然而,他没找到她,她接到妇联的通知后躲了出去,他只见到了她的白痴丈夫和傻瓜儿子,三个呆子靠她瘦弱单薄的身子支撑起这个家,在她的家里,他找不到一点值钱的东西,只看到一个破相框,是用薄膜纸包着的,挂在头的墙壁上,那是他当年和那个好友合照的一张照片,很小,照片褪成黄,象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他怅然地离开了她的家,在返回的途中,车轮不小心陷进了坑洼的泥泞里,他左右顾盼无一人可帮忙,这时从山上走下来一个农妇,柴禾把她的背脊的弯了下去,她看到这个情况,毫不犹豫地把背上的柴垫进泥坑里,然后帮他推动了车子,他很感激她,给了她一百元钱,她没有抬头地拒绝了,默默地捡起那些被辗得零破碎的柴枝,他没认出她来,而她对着他握钱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背起柴禾慢慢远去…
他们的情节被记者和妇联采访和关注着,他写了信给她,愿意承担她两个孩子及她的白痴丈夫,她没回信,只让记者和妇联带信给她,说他应该有个更好的人在他身边照顾他,而她的孩子和丈夫是离不开她的,如果时间可以从头来过,她是会作他的新娘,而现在却不可以,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于是,他在无奈中郁郁寡,不久,他因过度伤感而患上了肝癌,临终前他嘱咐将他的骨灰埋葬在她家对面的山坡上,并将他的抚恤金转在她的名下…
她喜欢这样静静地在夜幕下看天上的月亮,或是斜倚靠在头边,或是漫步在庭院里,边沐浴在秋无边的月光里,边杜撰各种各样的剧情,总是开头很畅,而结尾却艰难起来,当编辑这个完结篇以后,掩卷沉思,她望着渐渐隐进云层的月光在想:如果这故事真的发生在眼前,她愿意为他献身吗?为他远嫁后默默地守望着那一寸小小的照片吗?而若干年后终于守得云开出时,她又经得起一次幸福的眩晕,决然留在悲哀的婚姻地狱里直至体毁灭吗?
月亮什么时候又从云层里钻出来,天空一片尉蓝,南方的秋天依然意盎然,夜下的柳枝摇曳生姿,每一株花木都被点缀上五彩缤纷的灯具,下面挂着一个精致的牌子:请爱护花草树木!风过,枝叶轻颤,花团锦蔟,花开过,雨洒过,月上柳梢头,一切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