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

　  姑奶奶一出生便是姑奶奶，不管她有多年轻或是稚气未脱的样子，人们依然称呼她姑奶奶，所以，就是以后不再年轻漂亮的时候，她还是姑奶奶，这是上天为她度身定做的金铠银甲，伴她今生今世，随她海角天涯。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称呼的我，也就自然而然听着大人小孩或是老人家们对着我毕恭毕敬地叫着姑奶奶，因为山里人是很重辈份的，就算是同龄人，也必须按辈份称呼，以前认为这称喟很尊贵，很大派，因此也很得意很享受。后来发现这姑奶奶还是一句骂人的口头禅，有一次在路上听一女孩子对一野小子狠狠地骂道：
“你小子不长眼了是不是，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我是什么人…”
骂得那小男孩儿灰头灰脸地样子很是狼狈不堪，那一刻，就再也对自己引以为昂然的称呼得意不起来了。

      可是乡里乡亲们还是继续叫我姑奶奶，这也怨不得他们不解风情或是不懂姑奶奶的苦衷，谁知道姑奶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在诚实的乡村人心里，姑奶奶就是姑奶奶，她就是和老祖宗平起平坐同辈排名的一字并肩王，见了姑奶奶就是见到老祖宗那一代人。你听那人多的地方，一个胡子白白的，脸上皱皱的，牙齿光光的老爷爷，笑咪咪的，慈祥祥的提高声音，似乎要让所有同年人，下辈人，后人都听到：“哎呀，原来是姑奶奶呀，您还好啥？”（就差没说你老人家）那眼神，那笑容似乎叫这一声姑奶奶会给本人增添许多彩头，特沾喜气，特有光耀似的，那纯朴憨厚的一脸阳光和熙暖照，你就是再不高兴，也被感染得心里开朗起来，身影高大起来，形象肃穆起来，气质也就顿时高贵起来，这下子，想要不做姑奶奶都不行。


      看来众命难违，姑奶奶我就姑奶奶吧，还怕你叫老了我不成，咱该唱就唱，该跳就跳，该哭的时候俺照样坐在地上大声嚎淘，姑奶奶怎么啦，就不能没有烦恼，没有天阴下雨，流泪辛酸的时候吗。


      日子里，人们继续叫着，就象山风依旧吹着，山坡上的映山红年复一年地开着，山间的兰花草不要人盆种圃栽顾自淡雅芳菲着…
姑奶奶同它们一起自然地生长着，山风里的姑奶奶一路天高云淡，映山红也随着姑奶奶灿灿其姿天之涯，兰花的倩影依旧暗香盈袖地之角，它们陪伴着姑奶奶在季节的城市之夜里风花雪月，细雨叮咛。再随着日子的身影渐渐拉长，关于姑奶奶的故事渐渐就成了记忆，越走越远的时间，仿佛淡忘到记不起了，而姑奶奶也在风雨中渐渐模糊了远去的背影，只有在南方都市午夜静寂的灯光下，一种隐约的思念如一轮天边新月，缓缓浮出云层，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亲近，犹见圆如满月的面孔向我轻风般地走来，顿时玉宇琼楼，银光皎皎，故园乡村山水依旧么？今夜月明千里，可曾照人还么？哎呀，我的老哥哥们，明月依旧，岁月如风，你们都还好么？
真的好想一个乡愁阵阵周遭寂静的午夜里，突然在人群中的那一声姑奶奶的喊起…


       似乎是上天的眷顾，还真的圆了我几回回的渴望的那一声亲切的乡音在突然响起，让我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居然又一次听到叫我姑奶奶的声音，虽然那声音由乡里人的憨厚变成城里年轻人的圆滑，但我仍然极力去感觉一份亲切，寻找的思念里，不禁百感集。
姑奶奶我的电脑坏了，得重装系统，附近几个维修点的那技术还真不敢恭维，给弄得面目全非还不说，如果说七八糟也算本事，这些江湖术士的本事也太本事了，本事到最后连字都打不了，网速不成其为网速，开机与死机同时进行，这回姑奶奶的真要骂人了，在还未开口的时候，来了个电话，那声音很乡里乡亲，开头一句就问，你是姑奶奶吗？突兀地有些发愣，接着就说我是民生的孙子，我爷爷交待我来南方一定要来看你，姑奶奶您还好吗？我爷爷临终前交代我，让我一定要代他问候你…


      不知是电脑弄得我正烦还是心底那最深最细的纤维被触痛，眼眸里顿时山雾蒙蒙，水珠就盈了出来。那孩子还在说着：我现在市郊区开了一家网吧，不知姑奶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我能帮的上，定当尽力，还望姑奶奶有空来我这坐坐，我请你喝茶，这也是我爷爷在生时常常这样嘱咐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去孝敬孝敬姑奶奶，她是我们垸子的闺女，是你们的长辈，姑奶奶一定要答应我，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接你过来，我们聊聊家常……


     这个夏日瞬间清风送，我坐在通往市郊区的公车上，心空好晴朗，仿佛车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阳光，手机的玲声优美动听，我拨通一个电话，顿时感觉自己的声音更美妙，象唱歌一样：
“阿超，你能来东站接我吗？我不知去柳塘工业区怎么走。”
“哎呀，我的姑，你怎么有空来东城，要去柳塘干嘛？”
“哎呀，你快别问了，先来东站接我再说。”
“好嘞，十分钟后见，我的姑奶奶，说来就呀！”


       天，他还真是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叫起来啦。阿超是在一次撞车事件时认识的一位广东仔，那时正是下雨的天气，慢悠悠地走在小雨中，享受花伞在雨中转动，四周溅起水滴纷飞的雨趣，刚刚飞身躲过一辆东风大货车，还未曾立住脚，一辆摩托车斜里冲过来，来不及连续跳跃，给撞了个擦边球，人倒是没怎么样，伞却呈弧形的抛物线，轻轻落地，当时气不过骂了一句
“没长眼是不是，欺负姑奶奶我人老了，腿脚不灵活了是不是！”


       广东仔没生气，因看我被他的摩托车撞破了膝盖，一个劲地笑着说，姑奶奶您别生气，刚才见您躲那辆汽车的样子好精彩，人家想溅你一身泥水，你一蹦三跳，身手腰肢连带头发一阵飘起，我小人家都看得呆了，还真没长三只眼嘞，交个朋友，我送你去医院，回来还请你吃饭…


       自那以后，我就和阿超认识了，并成了朋友，我有事不能外出就电话他代劳，他也随叫随到，广东人还是挺讲义气的，在常人的常规里，被摩托车撞倒，并且还把膝盖擦破出血，常人们是纠着不放的，接着是一系列的检查检验，还要培偿损失什么，没有几千块和一天的时候是搞不定的，而阿超撞倒的这个姑奶奶爬起来，只是骂了一句没长眼和姑奶奶的关健词，接着欣然接受了阿超的建议，只是就附近小门诊给伤口冲洗了一下，上点药后用纱布包扎一下就一跛一拐地走了，这让阿超在我的背影后面着实感动了一回。在他再三道歉的时候，我对他说：
       “你怎么象个男人婆一样，没完没了，我曾经是篮球运动员，这个小摔小伤是常事，我还没到老人家的骨质疏松症的时候，明天就没事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叫我“姑奶奶吧”阿超睁大眼睛看着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神情里满满的不解。我若无其事的继续说：
“我离家乡多年，我在垸子里辈份高，大家都叫我姑奶奶……”


       聪明的阿超马上懂了我的意思，从那以后，阿超的姑奶奶叫声在这个异乡城市人群中响起的时候，多少给我一点思乡的慰藉，而异地他乡，姑奶奶便成了我淡淡乡愁，浓浓思念的象征称谓。
    今天我让阿超送我去郊区那家网站，我要让他见到一个真正的叫我姑奶奶的人，从他爷辈父辈那一代就叫起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