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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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在上帝的时间里，大概是以千年为单位来摆动和旋转，想象当 时 分 秒重叠交错的那一刻，便是十世相约，三生前盟的齐眉举案，百年好合的金玉良缘。然而，这样的爱情只是个美丽的传说，相遇的时间与地点仍在对与错的背景里长吁短叹，在随缘安份的结局下，爱情便是长夜里仰望天空的孩子，向月黑风高的天赖深处苦苦凝视。爱情始终是一只红舞鞋的童话，谁也没有办法停下爱的舞动，直到精疲力倦，惫态不堪，也无言道辛苦。尽管关于爱情的话题那么古老，姿势那么落伍，几度夕阳过后，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苍凉。人们还是执着地追寻，心底那千年相恋的一刻，无以替代的柔情蜜意，除却巫山不是云。上帝要以千年轮回来成就一段爱的童话，时间便分分秒秒地诉说着爱的开始与延伸……
她知道，除了瘦瘦的文字和冷静的语言，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甚至连一个微笑和眼神都不可以，因为这又是一个爱情的童话，它只能在漫天飘荡雪的冬夜，和春枝初吐的清晨独自浪漫幽芬。
童话里的主角几乎先后同时出场。她叫霜，他叫磊。一开始的时候便是童话的布局：
一个清风送爽，鸟语花香的五月，却弥漫着死亡的阴云，人们敏感得如同一只易碎易燃的晶体纸杯，随时都有落地为冰化作一缕轻烟而去，那个非典时期，霜偶感风寒。一直以打拼为主旋律的异乡女子，从来都是轻伤不下火线，在她的表程里只有与时间抗衡的弧度，时间，是不生病的，就算高烧四十度也不会令她停止转动。虽然那里正是非典冲浪高潮，但她相信自己不是非典，因为她明白上帝只想用时间来和她周旋较量，来达到复仇的快感。如果她死了，上帝会失落和寂寞的，所以她不死的时候，就一直和上帝较量。
上帝的力量就是令她在风雨中飘摇欲坠，它有的是暴风骤雨，凄风苦雨。而她的武器就是微笑，坦然自若地笑，面带桃花地笑，顾自无人地笑。终于激怒了上帝，它总是妒忌人世间那些纯真而又无辜的微笑。于是，她终于病倒了，开始咳嗽了，这下她不得不正视起来，上帝这回动真格的了。急坏了家人和朋友，当然也有指望她这架赚钱机器的老板。他们责令她吊起来（打点滴），第五天了，烧倒是退了下来，而肺部沉闷的那份难受令她感到死亡的脚步正向她一步一步地走来，没有恐慌，只是有些难舍，还没有来得及谈一场童话里的恋爱呢。虽然曾经被人爱得海枯石烂，谁能走进她爱的沧海桑田呢？看来她的时间是难以在时，分，秒重叠的那一刻，千年一开花，却只落得个千年一声叹息。
时间对于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当然，假有可能，她宁愿白发三千丈，成为魔女，与天一执高低，这已不可能了。她打定主意，就算明天成白骨，今日仍要开怀一笑，上苍奈何沧海一笑！看着输液架上挂满大大小小透明而晶亮的玻璃瓶，如同一串带血的水晶葡萄。她拿出手机来，按键音轻轻响起：
“朋友，如果一个人在病中时，突然想起那个令人快乐无比的字眼，你不会嘲笑她的软弱吧？”
信息打好了，却不知向谁发送，想起无时不在关注她的亲人与朋友，在这个随时可以从身边消失的白天和夜晚，生命令人们相互呼应，每天清晨和入夜的问候与询问声，此起彼伏：
“你今天忙吗？上班累吗？多注意身体哦，别太辛苦了”
其实心里在问：“你今天还好吗？体温正常吗？”
如果这个时候只要指尖轻轻一点发送……
她真不忍心看着恐慌，难舍的表情在爱着她和她爱着的人群中爆炸。濒临无寄的悲哀就这样袭上心来，她好不甘心啊。随意盲目地按着自己虚设的数字，几次下来，石沉大海，她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沿着 135 136 138……一路点击，象摆动俄罗斯方块，她不禁笑了，笑自己一副认真的样子，自忖一定可爱极了，上帝一定讨厌极了，一想到上帝的表情，她又笑了，这回她是真的在笑。因为手机在她疲态毕露的时候，振动了起来，那么激情而温柔。
一行童话里的文字就这样急切地流淌出来：
你怎么啦，你生病了吗？看医生了吗？吃药了吗？快告诉我，千万别乱想啊，谁没有个病病痛痛的。”
谢谢你的关怀，我有些发烧，咳嗽，正在打点滴呢。”
她终于有个人可以倾诉了，临终前，能够在一个人面前尽情地坦露脆弱，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虽然对方那么陌生，但已使她有足够的理由浮起微笑来，再笑一次给上帝看。
“这就对了，有病就要打针吃药，你真聪明，告诉我，你的哪只手在输液，不会影响你休息吧，要不你先打完针再说，你一定要配合医生哦1”
她又笑了，她不想去猜测对方是男还是女，但知道这个人除了是个好心人还是个细心的人，大病之中偶遇一份真诚的关注，有于沐浴春风，她的天空顿时明媚晴朗起来。直到对方说出，他现在正在大街上巡逻，十一点后给她电话时，她才知道他大概是个民警亦或是个服役的战士吧。
十一点半，电话准时响起，一位男中音轻轻地唱着：
我把心交出来/交出来你安排/至于心是否快乐/你比我明白/
我不谈昨天/也不谈将来/你只要实实在在/让我好好爱/
…………
这感觉从没有过/在梦里都未有过/它准备接受一切/包括空白/
…………
童话便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她不确定这是爱情，但确定是一份真诚，可是此时爱情与友谊谁又能经渭分明呢，打开生活频道这部影视剧，你会发现，每一段细节，有爱有情，每一份情爱从友谊开始，最后以爱情或友谊的方式剪接，定格，留给观众回味的同时，导演自己又何尝不在思绪的迂回中呢。
城市不相信爱情，但爱情却在城市里生动起来，人们却渴望着生动。比如生动的白天和生动的夜晚，于是，霜的病在这生动的日子里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那么快，那么从容地闯过鬼门关，她和她的文字一起，终于赢了上帝，这回，上帝和她一起笑了。
一天，他在电话里说他喜欢她，但没说爱她，她沉默着。
后来，他又说他爱她，但没说永远陪她到老，她还是沉默着。
再后来，他说永远爱她，一生一世不离开她，她依然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此后，他不再喋喋不休地提爱的话题，而是说牵挂，他说她是他永远的牵挂。他说：很轻很轻的蒲公英，是他漫漫的思念，很长长的柳枝是他对她柔柔的惦记，很高很高的风筝是他对她深深的牵挂。这一牵挂便是三年，从那个闹非典的五月，到这个五月无非典的艳阳天，中间记不清他发了多少信息，打了多少电话，他继续一往情深，她依旧漠视无睹，她说她老了，他还那么年轻，她不相信爱情，也不天真，说白了，她很市侩，现实，相对于爱情来说，她更相信金钱和奶酪，她的人生观便是这个城市的象征，谁也不会饿着肚子去吃爱情。
他说，不求一颗没有绉纹的脸，只求一颗没有绉纹的心，你坦然于老去，便是一道年轻的风景，他也相信奶酪比什么都重要，但与爱是两码事，他会为奶酪打拼，不会让她失望。
就这样，他说他的爱情与牵挂，她做她的城市白领与跳槽赚钱存放奶酪。
三年，他还是他，她还是她。
直到有一天，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朋友同事和亲人公认的一个男人，从外表到内涵，从工作到志向，大雅小俗，入时合宜。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桩只有实慧没有爱情的婚姻，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因为他仍然按部就班地牵挂着她。入夜一声：我想你，天明一句：我爱你。三年他能坚持不懈做到秀呆。她开始觉得这是个并非童话的童话。
其实他们早在视频里看着对方，点击发送和接受，然后各自做着自己网上的事情，她做她的网页，他打他的游戏和查看资料，没事的时候就看她敲击键盘的样子，夜深了，互道晚安，关机睡觉，常常清早起来，看信息三五条静静地躺在手机里，上帝醒了，她睡着了。
她开始陷入无声的歉疚之中，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可是这又能怪谁呢，自己都对他说过多少遍了，那么直白，后来不理不睬还不够坚决吗？以为年轻的思绪五月的天，风风雨雨要下就让它自己下吧，谁知他这么一风雨就是三年飘摇，时间过得真快！
她起身看镜子里的那张普通的脸，想找出到底是哪一处纹路被上帝施了暗彩，吸引着另外一张年轻的脸，结果，除了爱笑，几乎一无是处，红颜不再，一种美人迟暮的悲哀，由嘴角眼尾眉梢处悄悄涌上来，见过她的人都说她这张脸不令人讨厌，她见过的人都说他们多么慈悲为怀，她始终觉得，美在内涵，美在气质，美在自信，而她只是个寻找奶酪的市侩女人，美从何来1
另外一个他打电话过来，说是三天后起程来到她所在的这个城市，她没有惊喜也没有忧伤，似乎一件与她无关的事，但的确与她戚戚相关，她突然又笑了，觉得怎么象是从风中掉下一件衣服或是一双鞋子什么的，不是很好看，不是不好看，只是能穿在身上，脚上，不坚不松，所以也不痛但也无清爽的感觉。
记得那天早晨她对着每天六点准时上线的一个朋友，莫名地发火，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朋友一直默默地听着，任其声嘶力竭，和歇斯底里，然后冷静地对她说：”尽管对着我骂个够，骂完后，明天还得面带微笑地去车站把那个人接回来，然后少玩电脑，多陪他，还有，这些话不要再对别人提起，骂过，喊过，就别再喋喋不休，生活就是如此，你应该努力去接受。”这是一位相处已久的朋友，是家乡那一块小有名气的作家，爬格子的稿酬是他一笔不小的收获，常感叹他生财有道，工作，奶酪两不误。她有勇气对他发火，没法不承认他实话实说的现实与生活。
晚上，另一位同胞哥们在电话中询问此事，一番开导过后，她语重心长地说：“霜，我们这个年龄还能奢求什么呢，有个爱你的人足够了，嫁个爱你的人吧，他又这么无可挑剔，婚姻与爱情是两码事。”普通又经典的话，满世界的人注重现实，她更应该是。
第二天，这个家乡的男人千时迢迢来到她身边，老板派车去接回来，一切顺理成章，当他拥住她的时候，她茫然无措，尽管作了许久的准备，临到头来竟然还是这么笨拙和僵硬，音乐在这个时候响起：
我把心交出来/交出来你安排/至于心是否快乐/你比我明白/
我不谈昨天/也不谈将来/你只要实实在在/让我好好爱/
…………
这感觉从没有过/在梦里都未有过/它准备接受一切/包括空白/
…………
她落泪了，当然是微笑着的。
第一天，他在家为她整理零乱的衣服和书本床被。
第二天，他在家看电视和看书。
第三天，他在她的办公室坐了一个上午。
第四天，他在家睡了一天，除了吃饭，都在睡觉。
第五天，他告诉她说他想回家了。
她说，“不是住得好好的吗？下班的时候我也抽时间陪你去各处走走的。只是白天要上班，要不，你在这里找点事做吧。”
他说：“不必了，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世界，看得出你已是这个都市的一份子，而我亦是我的世界里的一员，你离开这里会不快乐，我离开家乡会郁闷。还是各自做回自己吧，不过，我可是笃定了你哦，本无意成家，只是因为你，虽然相隔千里，但并不影响我们走到一起来，成家吧，让我们把婚姻进行到底好吗？”
她笑了，除了笑她已说不出什么，因为城市，家乡，婚姻，是一个多么正统铁定的公式，公式是数字化的，是冷酷的，所以公式里没有爱情。
他走了，那么放心地轻松地走了，走的时候他握住她手，说“好了，终于有个你，有个有你的家，执子之手，与之皆老的家。”她点点头笑了，又笑着摇摇头，一切是个公式而已。
没有公式的日子很轻松，他走了，她依旧若无其事地上下班，一切都发生过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磊发来信息说：
“霜，快熬到头了，我总算挣足了钱，用你的话说，我有奶酪了，现在我有资格与你谈婚论嫁了，你说，我什么时候起程？”
她慌了，连忙发话过去：“来不及了，我生命中的另一半此时已在我身边。”
那边沉默了好久。“你确定他爱你吗？你爱他吗？你快乐吗？”
“磊，面对现实吧，这是我的婚姻，我需要它，一个可以依赖的家。”
接下来又是永无休止的话题，她一如从前，继续漠然如霜，他也一如从前，依然不尽牵挂，短信寄情，只是好久不再打电话过来。
一个晚上，电话还是响了起来，接听：“山东移动通信，你有新的消息，你的朋友赵磊为你点歌：
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我是否会明白生活重点/不怕挫折打击/没有空虚埋怨/让我看得更远/
如果再回到从前/还是与你相恋/你是否会在乎永不永远/还是热恋以后/简单地说再见/给我一点空间/
我不再轻许诺言/不再为谁而把自己改变/立尽誓言/爱情挫折难勉/我依然等待明天/
接着信息过来：“今天天气预报说你那里有大雨，天热了，给你说个水果汁的做法，把草莓切成两半，加水和冰糖蒸好后，放到冰箱里，味道很好的，你试试就知道了，不要太甜，也不要太凉，这样才起到清凉解渴的作用。”
她依然笑了，笑得恣泪滂沱。
城市的爱情终是要回到童话里去，童话里的爱情很生动，人们不相信爱情，但渴望生动，她也是，曾经生动的童话把她从死亡的边缘上拉回来，回来的她继续不相信爱情，却无声地接受一份牵挂，一支歌曲，因为这是城市惟一的生动。
她更不相信来世，但却常常想象着，时分秒重叠的那一刻，千年相恋的情景，从此，她常看着墙上的时钟，听那分针和秒针滴嗒的声音，分分秒秒，诉说着爱情，如何从童话中走出来，又在童话里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