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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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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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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小子成长记---写在母亲节前夕

野小子成长记

---写在母亲节前夕



      一听妈说拿家法来,我就习惯性的卷起裤脚,

露出修长的双腿,然后一咬牙就跪在尖尖的石子上。

—家法家规


纯厚质朴的山里人特好客,家里要是来了客人那气氛特热闹特亲切。而长到十几岁还是野小子一般的我却总是不太适应那种太吵太闹的场面在家里频频出现,一句话就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除了怕忙乱嘈杂之外,更讨厌那些客人的眼光象看动物园的大熊猫一样地,把我从头到脚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嘴上还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我看纯是冲着我妈那些厨艺精湛、回味无穷的美味佳肴而来。


妈在方圆百里是出了名的秀外慧中,精明能干的女人,在娘家受到舅舅的宠爱,把她送进私塾读书识字,读了女子四书的母亲,自然要把她的女儿训练成一个彬彬有礼,象她一样内外兼修的大家闺秀,在我看来貌似要让我成为一只憨态可掬,温柔可人的波斯猫,拳拳慈母心的妈妈却是坚持不懈地持之以恒地,就象训猴人一样地训练起我来,那一套训练方案特完整而严厉。而我总是猴性难改没少让妈呕心沥血,血压都升了好几倍。于是夜晚那月光下妈妈的叹气声埋怨声,犹如李易安女士的声声慢,听得人凄凄惨惨戚戚伤心落泪,这次第,怎一个愁字儿了得!


那一年家里住进了一个城里派下来的妇联干部,人们说她很年轻很能干还听人说她没结婚。可我看她总是不顺眼,谁让我妈爱她胜过爱我,她们是一见就熟的那种,两个人好象认识了很久似的,她那张嘴巴十分乖巧,每次下点回来,一进门就大妈大妈地叫得我母亲浑身的舒服,而我母亲也一口一声闺女闺女地叫得我莫名地气冲牛斗,肉麻三层,哪里冒出来个天外来客管我妈叫妈,管我爸叫爸,看着我父母亲待她比我还亲生,不知为什么,幼小的心里特别特别的不舒服。

        那个署假约了同学紫薇来家里小住,哪知这个血气方刚的青春美少女比我还能闹,一见面就朝着妇联主任叫姨妈,我说薇你有没有搞错,人家可是正负相等的黄花大闺女哎!可薇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她脸上好多绉纹耶!比我奶奶的还多。那人脸上顿时就黄了,我就知道薇开始傻冒了,于是我也猴性发作,就拍拍妇联主任的肩膀说:“你别听她那张乌鸦嘴,你脸上那是桃花三月,停了一下,接上三个字:的树皮,正光滑着呢。”这下人家的脸上先是灿烂片刻后,转眼全黑了。


不得不承认人家妇联主任就是妇联主任,革命大风大浪里闲庭信步,把她磨练得高瞻远瞩,大腹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人家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人民内部矛盾不会过多计较。可是妈晚上回来倒是狠狠地计较了一把,一看妈那脸色那架式就知道胡汉三又回来了。想学潘冬子那光辉形象又没那能耐,况且死破薇见势不妙早就脚底擦油比滑雪板还溜得快。留下我和妈单挑。这回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完蛋了。


每一想起从祖师爷祖太爷那一辈起就制定的家法:跪石子。我的膝盖就开始发疼,头就开始膨大,脚板就开始抽风起来。


妈今晚要开会了,开妇联大会,她是我们家的妇联主任。爸一见这情形,悄无声息地早就躲到一边去了,这世上男人的美德全集中在我老爸身上。但愿将来我能有妈这样的好福气。于是妈边数落边教训起来:“我怎么养了你这个牛头马面的猪八怪来,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乖。你前天把三娘的马甲套在阿黑的身上,害得三娘村前坡后的找阿黑,找不到那件大红马甲三娘心疼得直掉泪。”阿黑是村头边傻子哥养的一条大黑狗,其实那马甲套在阿黑的身上比穿在三娘的身上好看多了。要不怎么阿黑一穿上大红马甲就萍踪侠影,一溜杏花村的去找同伙们扮靓呢,三娘倒也追出了散发弄扁舟的风采。村子的人们笑得喷饭的时候,我正在房里水深火热地跪石子,那一回我的膝盖整整痛了三天。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妈这么一数落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确是罪恶滔天,对党对人民犯下的种种罪行历历在目:队长的儿子老是呆呆地看着我不眨眼,让人很是厌恶,于是我赌他不能走过那条两边都是水田,中间一条窄得只有几寸宽且长满杂草的田梗,他不服非要走给我看,结果中了我的绊马索,卜通一下先是抱住田梗,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站在山边上一齐喊起来:肯尼地,肯(泥)尼地!后是滚到田里我们又高声叫着:古巴,古巴!。看他那肥硕的身躯轰地倒在泥田里,把人家的秧苗打倒了一大片。


新来的书记叫华威,四奶奶耳朵背听成扒灰,问我是不是叫这名,我捂住嘴巴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叫这名,而且他特喜欢人家叫他这个名。晚上开会书记亲自端了一把椅子给四奶奶坐,四奶奶感动得不得了连声说:“扒灰书记真好,谢谢你,扒灰!”四奶奶吐音清楚,字正腔圆,弄得书记脸上姹紫嫣红的象猪肝,下面女人堆里笑得花枝乱颤,四奶奶耳朵背人却不笨,连忙摇手说:“不关我的事,是妮子告诉我的。我还说呢,这时代变了怎么取名字也跟着时髦还不说,还这样坦率直白”这个出卖同志秘密的四(死)奶奶。妈急得脸都白了,得罪了新来的书记天都要塌下来了,连忙说:“书记你别生气,这野丫头,晚上回去我剥了她的皮。”书记说:“你剥了她的皮,我儿子晚上怕是要我的筋呢。”当时并不明白扒灰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才听大人们说那是公媳关系暧昧的戏侃。可是那晚妈还是没有剥成我的皮,是爸救了我,他陪妈去邻村看梁山伯与祝英台。爸真是个好男人。


妈又接着就今天发生的惨案继续揭发批斗我:“你说人家是县城里下来蹭点的领导干部,你就不想图个好表现,将来也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倒好,把人家说得一脸的桃花三月柳红秀白的,幸亏人家女孩子肚子大,要不然还能容得下你这么糟蹋人家?”


在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血泪斑斑的控诉下,在场的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潮起伏。


下一个节目就是跪石子。那是祖传家法,说拿家法来就是拿石子来,它们被装在一个红油漆的小磁罐里。那是棱角方园碎得均匀尖得锋利的小石子,大概是历代先人的猴性繁荣昌盛,所以跪到我这一代人头上就不那么尖利了,但那滋味还是会让人呲牙裂嘴地露出哭笑皆非的笑容。


不得不佩服妇联主任虽然是女孩子,那肚子就是大得能装下翻江倒海,只见她走上前来一声大妈叫得那个甜的哟,气死笼中的画眉。她说妮子其实是个很听话但不会说话,很乖但不会卖乖的孩子,你就看我的金面佛面薄面总共三面放她一马。妈这回是孔明挥泪斩马谡,铁包公大义灭亲不折不饶了,她说你们都别护着她,这丫头比野小子还野,象这样玩下去她将来会玩死人都不犯法。妈决不放虎归山,否则后患无穷,继续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妇联主任见和平条约不能达成协议就对我爸使了个眼色,说大叔你来求求圣上石子下留人吧,于是我爸总算挺了挺脊梁骨,说:“她妈,那孩子才跪没两天,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完呢,这回就改跪搓衣板吧?”妈狠狠地瞪了爸一眼我温柔地看了爸一眼,爸就僵在了屋子中间。还是妇联主任机灵连忙拿过被用得滑溜溜的洗衣板放到我面前,特恩赐特伟大地帮我地卷起了裤脚,于是我就慢慢弯下我少女修长的双腿,慢慢地跪了下去,心里在想:爸真是个好男人!


       如今当年野小子的我,已经步入老年行列。往事越千年,越老越思忆儿时的趣事,儿时那些拳拳慈母心,周遭那些叔叔伯伯嫂子,爷爷奶奶慈祥的音容笑貌,都先后离我而去,母亲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而不谐世事的我,常常惹得母亲生气后又独自抹泪,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终日坐在织布机上,双手抛梭如飞,常常更深夜静才下兰机,五更又悄悄起来坐上织布机,寒冬腊月,母亲的手冻得红肿,起泡破皮了,仍坚持日复一日,我是母亲的太阳,母亲是我的月亮,这些是在我上中学后才明白,能坐在宽敞明亮县城第一中学的教室里,都是母亲用双手一梭一梭地织出来的布,换点小钱供我上学,每当我顽性上来,贪玩起来的时候,总感觉心里忐忑不安,仿佛母亲在山村的夜幕下重复着左右抛织的动作,还隐约听到母亲每次卷布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此时再大玩性也一下子全都跑光,思绪重新回到书本上来。


      那是个纯情年代,我与母亲心意相连,学校里的生活节奏是紧密而严格的,每个早晨出操的时候,寒冷的风从鼻孔到咽喉贯穿而入,火辣辣地生疼,眼泪也被呛的流了出来,可是一想到母亲织布机上昼夜不息的情景,她的身影顿时清晰起来,并占据我的整个身心,从此,我不再贪玩,就算作业全部做完,每次考试成绩门门都是优秀,却还是嫌不够满分,开始长篇长篇地背诵课文,外语单词,象母亲每天重复着一个动作,与母亲一起苦苦坚持,时间一久,竟然没有苦的感觉,而是从心底深处涌起欢快的浪花,我终于明白过来,母亲和父亲如此辛勤劳作,男耕女织,就为编织明天的蓝图和理想,而我就是他们的成功和希望。记得我在十五岁多的时候,从学校拿回成绩单,母亲捧在手上看了一遍又一遍,再恋恋不舍地送到父亲手上,父亲长满厚茧的双手拿着成绩单,我清楚地看到,一张薄薄的纸片在那双捧得紧紧的手上,细细轻轻地颤动着。


      那情景至今记忆犹新,而那时的心情至今还在回流不息,那就是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考的更好,原来这张轻如鸿毛的纸片却是父母亲心里比黄金还贵重的礼物,而父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是我以后一生为之发奋争先,不可懈怠的支柱和动力。虽然我到现在才诠译出他们脸上的笑容,不仅仅只是满意,而更多的是,他们看到了自己辛勤付出的汗水,浇灌出来一副美丽的蓝图,那份喜悦那份慰藉是他们最想要的幸福和快乐。我不禁为这对平凡的农家夫妇,这个普通的乡村之家,充满无限敬意与自豪,这就是我智慧勤劳的父亲,和我饱读诗书昼夜伏织的母亲。


      人生迢遥,岁月飘摇,一路风雨兼程,我也会常在异乡雨夜里,静静地回忆那些童年趣事,那时候的母亲常常恨铁不成钢,我也为老是管不住自己的野性而在母亲的石子下悔恨过,也常想起在母亲为我的顽皮而伤心的时候,不得不去为我请算命的先生为我推算,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开聪明孔(那时候对懂事的叫法),算命先生掰着几个指头挨次地掐了一遍,说:这孩子要到十岁行运。也就是说我要到十岁以后才慢慢明白懂事起来,这么简单的道理,母亲竟是信奉得很,就那样让我任性了十年,十年后,我已是小学四年级野丫头了,寻思着真的要开始懂事了,于是,跟在姐姐身边,学着她挑花绣朵,做饭做菜做家务,谁知被母亲连忙一把夺过手中的针钱与勺铲,瞪着眼睛对我说:这不是你做的事,你的任务是读好书,这些你以后再学不迟。从此,我被母亲指定坐在书房,做完全部的假期作业,就翻看她书柜里的那些线装竖版的唐诗宋词,还很多老版的神话小说,我的青春花季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听着外面时代的节奏,却弹着书室里的古曲词调度过的,虽然至今都不会在人前慷慨陈词,言之凿凿,但我仍然心存感恩,母亲对我的期望之心超越了一切,母亲不缺乏时代感,别人能够的,她希望我更能够。


       人生不可以重来,仅管我是多么想要倒回去再走一遍,从小被母亲叫着书呆子的别名,总是这么长不大的幻想和期翼着,时间多变,它在突然抹去温暖的笑容后,又猛地丢给我一个残酷的现实,过去了的永远回不来了,如今一切都在回忆中。在这个母亲节前夕一遍遍怀想,多想灵魂永在,灵犀长通,让九泉之下的父母亲感受到我的哀思,我的呼唤,我如天高如海深的父母恩情,假有来生,我一定要重新回到你们的怀抱,我们还在那个坐落于观音山下偏僻的小山村里,过着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农家日子,虽然清贫,而我们却是那么专注地做着各自的事情,夏夜,火塘,乡亲邻居围坐一堂,听父亲轻声呵斥,母亲含笑的嗔骂,那些抹不去记忆中的身影啊。清晨被母亲一遍遍地催促着起床,睡意朦胧中我和姐姐还会争着穿好衣服,等着姐姐梳理完她长辩子后,我们一起背着篮子钻进屋后的青草林中,漫山遍野芳茵和着脚下泥土的清香,就那么让我们陶醉的欢天喜地,假有可能,我和姐打满一筐猪草后,再去采回一大抱兰草花回来,献给正在做饭的母亲:“母亲,母亲节快乐!”

夜幕中的窗口下,我双手上举,象是捧着一束兰草花,又象是一大抱映山红,闭上眼睛,久久不愿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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