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儿时的桂花树

或许是看腻了人工雕琢的盆种圃栽花朵，我开始向往那一些开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山里花草树木的香味。

南方的都市里，没有为红得火热，艳得激烈的夜来香们所倾倒，却被一朵小巧玲珑的浅黄淡香深深地吸引，不知你可猜到是什么婉约幽芬的小花，如此撩我情思并与我一样喜欢，为之欣赏与陶醉呢。

那是一棵桂花树，一棵好高好大好茂盛的桂花树，就在我的老家一座小山坡上，亭亭玉地站在那里，好似一位临风放歌的诗人，又婉如一尊淡淡含香的女神，我不知道那棵桂花树到底有多大年龄，但妈妈说，每一棵树和花，都是一位神仙变的，朦胧幼小的心灵想不透为什么吴刚要昼夜不停地砍那棵桂花树，而嫦娥姐姐只抱着玉兔什么也不说，桂花树给我童年太多的神秘和遐想，它就这样伴我走过童年岁月。

坡后是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中间有一条缓缓流过的小河，每天的清晨和傍晚，都有人们在河边忙碌的身影，嫂子们的杵衣声，男人们吆喝牲畜声，还有一群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嘻闹声，也不时掺杂着夫妻打骂声和村妇们粗口大战声，把整个小村子搅得音噪嘈杂也生动欢腾。这并不影响一副农家乐的素描和写意，天明鸡破晓，黄昏犬哮月，袅袅的炊烟，古老的村庄，这些画面至今仍是我心底深处一首动人的小夜曲，伴我走遍海角天涯。

桂花树下美丽的童年，就在那座小村庄里度过，快乐又苦涩。孩提时代的野丫头，在大人眼里认定是个天生的淘气包，爱闹，不说话，却常常恶作剧，大人们永远也不会明白小孩子的心事，古怪刁钻大概是他们对着我的背影摇头叹气时的整体形象，那种欲骂不能，欲打不忍的无奈。三娘常指着我的额头，声音从咬着牙齿缝中间挤出来：“天知道你的小脑袋里装的什么鬼点子，动不动给我惹出大麻烦来，拜托你娘下手狠一点，不要拍灰尘一样，不打也罢”。娘自然也就常常恨铁不成钢，那膝盖下的石子也越来越尖利了，而每次都是父亲及时赶到，宽厚有力的大手抱起我，放在他的身上，然后抱在怀里，那一刻我身上所有的外伤和内伤，全都不复存在，父亲慈爱的笑容永远都是我心中的艳阳天，就象桂花树一样，只要有父亲的时候，天天是八月八，时时桂花香。

其实我很乖，只是比别的孩子好动一点，动的时候快乐的思绪就丰富活跃了一些，笑声比别的孩子响亮了许多，玩起来很认真很投入，就是那种集精会神和不甘失败的样子，其实我很安静，安静的时候，只有桂花树的每片叶子知道我的善良我的多彩，还有我忧郁多变的少女心事，不明白这些为何在大人的眼里竟是很不合常规，他们常常在夏夜里给小孩讲故事，却不愿意接受童年故事里的我，可我注定是个喜欢故事的女孩，于是常常一个人躲到树底下，在暖暖的夕阳里，微微的夜风中，眯上眼睛，铺开我心事芳菲的梦想剧场，那些亦真亦幻朦朦胧胧的镜头在憧憬中优美得无以复加。

我的镜头里全是姐姐的歌声，唱的是电影刘三姐里面的《世上哪有树缠滕》，姐姐唱歌时的眼神有一种火花在闪灼，好象桂花树上黄黄的小骨朵，蓓蕾吐蕊，溢满清香，她自己醉得杏雨桃红，听村里人私下里悄悄在传说，姐姐恋爱了，对象是那个高大英俊又潇洒的小秦哥，小秦哥是城里派下来的工作组，一来就住在我们家里，他常常帮姐姐做事，比如姐做饭他添火，他们整天叽叽咕咕象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神采飞扬的样子看得我常常发呆，可小秦哥哥也常教我唱歌和识字，他教我的时候总是把我抱在怀里，很认真地讲给我听，那时候我真的很安静，思绪特灵活，脑子转得非快，看着我几下子就写好的字和象模象样地唱出那些歌曲的时候，小秦哥直夸我真聪明，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忧郁沉默起来，有时候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一种不想长大又渴望长大的心情让我陷入茫然莫名的痛苦中，常常坐在桂花树下发呆，夜风中，只有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还有桂花阵阵的清香，它们象是星星点灯，为我照亮心情的灰暗，伴我走过知了的夏天和惆怅的秋夜……

岁月中我终于长大了，小秦哥也终于回了县城，他终究没有成为我的姐夫，但还是常回来看我们，因为妈妈说他是个孤儿，原来小秦哥的身世也这么孤单可怜，他仍然还是那么英俊好看的样子，而长大了一些的我，很自然亲切地叫他哥。那些儿时的烦恼和少女的心事也一起掩埋在桂花树下，没有谁知道，包括姐姐和小秦哥。只有桂花树知道这些苦涩而又美丽的秘密，和见证我多姿多彩的童年，与我一起悄悄地分享，静静地为我守口如瓶，象是一对心照不宣，相知莫逆的千年知已，高山流水，万古清音，抚琴谢知已，知已今何在？多少年以后，父亲走了，桂花树也在岁月的风中渐渐枯萎老去，岁月就象吴刚的斧头，到底还是砍倒了那棵桂花树，他和父亲几乎同时在我的视线里消失，而我心底的桂花树是永远也砍不倒的，那些清新的香味和温暖的笑容，还有那些童年美丽的故事，连同那棵桂花树，却一直在我心底深处，芳香，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