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一张图片,上面是大红灯笼吉庆高挂,喜气洋洋,下面有一行醒目的金黄色的大字体:回家过年!再下面是一行小楷:别在外面任性了,回家过年吧!
就是这张图片勾起我梦境般的往事回忆,也勾起了那些久违的儿时年味。一句回家过年吧,也让我想起曾经的年少轻狂与任性。
满大天的人都知道,小时候的我,除了整个一淘气包,就是从头到脚的野小子形象。这让饱读诗书的母亲先是大失所望,接着就是用心良苦,拳拳慈母心就是她望女成龙的见证,却屡屡收获恨铁不成钢的忧叹,只有父亲站在一旁慈眉善目,面带微笑,小小的我竟然能够在那笑容里面读出了疼爱,似乎父亲那么一笑,我身上挨的打都不觉得怎么疼了,父爱力量是我心中的神奇。对于母亲来说,虽然她打起我来的样子,下手不轻不重,但细皮嫩肉的我还是生生的痛入骨髓。其实关于母亲印象,觉得心底深处应该是很爱很爱的那种,形容一下:五岁的时候,我还在吃奶,那时候垸里的婶婶奶奶们都嗔怪她,太过娇惯这野丫头了。而我母亲则笑着说:她白天自己拿个扫帚(乡下用高梁杆梢的空穗绑成扫帚,可以当坐垫)往地下那么一铺一跪,她父亲就连忙说就让吃几口吧,我居然不知道害羞,还理所当然。看看,儿时多么任性的我!
就这样我赖在母亲怀里不肯长大,却又急着长大,看着姐姐和她的同伴们背着书包上学,我是又羡慕又嫉妒,吵着哭着要和姐姐一起上学,可是老师说我还差一年半的时间,在老师面前我只好忍着泪水一头钻进房里,爬在窗子前悄悄地看着前来家访的老师离开,突然我的眼泪倾盆而出,哪知遇上猛一回头的老师逮个正着,仅管反应极快的我耗子一样地闪电缩回,但还是给老师一个咧开嘴巴大哭的光辉形象。意想不到的是这光辉形象不但没有丑化我,反而引起老师的怜爱,第二天姐姐带回两本新书,说老师破例收我做旁听生,可以坐在姐姐身边,坐不住也可以随时出去玩儿。新书好香好香,记得那时候快过年了,父亲抱起我放在他的膝盖上,笑着说,我家小牛儿穿鼻串了(就是幼牛成年了把鼻子梁处穿个孔系牛绳),现在有管束了。姐姐说她每天牵着我上学,看你还怎么淘。母亲一边从外面墙上取下腊肉收进屋里,一边冷冷地说,能套住她半天算是不错的。父亲在一旁却是满怀信心,就三个字:不会的!唉~~~我的儿时多么任性,而那书香伴着腊肉的香气,竟是我现在萦回不已,再也回不去的年味!
那时候家境虽然贫寒,而我却在父母和姐姐百般宠爱呵护下,在映山红、野菊花、兰草花的熏陶下,我始终是大山的公主,这个小村左邻右舍的格格,每到年关,我和姐姐身上脚上新衣新鞋,别致新颖,常被同垸的小伙伴们艳羡不已,姐姐是要帮着母亲做家务准备年席,而垸里的奶奶婶婶们也在同样忙碌着,她们暗地悄悄较劲,看谁家的年饭办得最好最丰盛。只有我成天和小伙伴们屁颠屁颠的嗨天嗨地,用奶奶骂我话说:疯里八叉的,不僵个女孩形,唉,这就是小时候的我,这么不成形的形象。而父母亲和垸子里奶奶婶婶们却从来没有忘记我最爱吃两种年味:糯米圆子和花粑。她们都尽量的多做一些,好让我上门拜年的时候,给我煮圆子吃,顺便带几个花粑回去。而印象中母亲和姐姐的糯米圆子是做得最好的,父亲做的花粑也是我吃到撑还想吃的那种。不知道母亲在蒸熟的糯米里加了些什么调味料,让姐姐使劲儿的揉,然后恰到好处的火候,慢慢炒着,那香气四溢的情景,至今仿佛绕梁余香。而父亲的花粑更是村里的一绝,不仅细腻软糯,上面还印着各种各样的花纹,错落有致,凹凸分明,姐姐拿根筷子沾点桃红,在花纹的中间轻轻一点,顿时龙飞凤舞,鸟语花香起来,使人看着就馋涎欲滴,真是秀色可餐哪。那些年岁的情景至今感慨不已:多么任性的我,多么美丽的年味!
记得有部电视剧:《一个女孩儿叫婉君》,歌词:千般恩爱 集于一身,蓦然回首 冷冷清清。
用这句话来形容我的青葱岁月应该比较有点差不多的意思。
没有哪个人的成长是一帆风顺的,我也一样,光阴里也风雨飘摇也柳暗花明,也迷惘困惑,也大漠苍茫,也雨过天晴,终于云开日出,因为驿路有了起起落落,所以生命才会流光溢彩,诗和远方里,始终延续大山的质朴农民的憨厚,还有父辈们的善良仁慈,他们没有给我万贯家财,却赋予我一身不言放弃。即使挂上听诊器,身穿白大褂,依然是山的女儿,农民的医生。他们纯朴的情感和善良的本性,常常让我深深感动。那年我答应父亲除夕一定赶回去过年,那天病房里的病人都回家过年了,中午却来了一位高龄产妇,因骨盆狭窄难产,必须紧急施行剖宫助产术。一番紧张抢救下来,已是傍晚时分了,坐下来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埋头写手术记录。这时病人家属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必竟是病房里,有点生气时脸色也就有点不好看,可是家属一脸的诚恳和几近乞求的眼神,还是让我立刻缓和下来。来的是病人的奶奶,看她颤颤微微的样子,忍不住站起身来,接过她双手捧上的碗,放在一旁又继续赶写病历,并一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奶奶!低下头去顾自忙着,眼角似乎那身影还在一旁静静地立着,抬起头来,是父亲在默默地看着我,我惊的睁大了眼睛并站起来,父亲声音很低:今天是除夕,你母亲等你回家过年。这时奶奶也站到面前来,才发现她一直没走,他们就那样一直看着我,也看着那碗热气渐消的饺子,奶奶看到我站了起来,她连忙拿起筷子送到我手上,又回身去拿了一双筷子递给父亲,我欣然坐下来和父亲一起在老奶奶满是皱纹的笑容下,吃完了那碗饺子,护士长走过来帮我收拾病历,医院周围远远近近地响着鞭炮声,六号病房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哭声,啼亮了跨年的春天,给这个寂静的山村医院之夜,摆上一碗别样烟火人间的年味……
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除夕之夜,父亲陪我坐在病房医务办公室,直到值班大夫来接班,交代完后,才和父亲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二十五里路外的小村之家走去,夜十点,天空深蓝,疏星高悬,路边村户山居,城乡万家灯火,远近鞭炮隐约,父亲的声音穿过夜空,回荡耳边:年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年是千把几百里路也要赶回家,年是父母盼着儿女回家坐在一起,烤火说话,哪怕穷点也是让父母亲开心放心的一次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