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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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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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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祷

很多年前,我拥用一位伶牙俐齿的妹妹,可她在我眼里的形象,却在某一天突然决定模拟汽车燃油耗尽时,对路途表达的行为举止,不再继续向我的眼睛,供应前方活泼乱跳的风景。妹妹这个不负责任的自作主张,很快干扰了我的生活目标,使我自学成才习得了有家不归者的生存手段,开始以每日游手好闲的姿态,徘徊于组合了自责和悔恨的囹圄边缘,不思进取。我曾试图操纵手中的画笔,让妹妹那滞留于我记忆里的容颜,同某个成年女子端正友好的五官合作,在一幅图画上延伸出她如今的相貌,无奈纸张在我手中,总是重复自己堕落成碎片的命运,让我难以抗拒虚构的本质。

之后,我又努力尝试过,把自己的脸面,打扮成一个拾荒者的模样,然后披着一身招摇过市的破衣烂衫,以面目劣迹斑斑的姿态,奔向我们昔日踏出尘土飞扬的乡镇小道,去寻找有关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光把柄。然而,我终究还是明白了,那个远去的年代,早已借鉴了老年人秃顶的人生经历,宛如黑发从头顶飘逝一样销声匿迹了。

若说,我是父母爱情的玩笑,那么妹妹,就是他们婚姻的唯一遗物。记忆时刻暗示着我生活旧日的嘴脸,这便导致了我,每日处于准备用才华横溢的想象力,去应付曾经的自己的紧张状态之中。与此同时,我也就常常在用回忆编织出来的画布中,亲眼目睹着自己,那富翁似的恶劣行径——把妹妹当成手中的财富肆意挥霍。小然,去给哥哥倒碗凉水来喝,这是我十二岁时,亲手指挥妹妹从事体力劳动的具体情节。妹妹小我六岁。那时,我们的母亲已不知去向三年,但父亲也未领个陌生女人回家,来接替母亲的位置,因为他在我们心中的印象,也已几年毫无踪迹了。

其实妹妹每一次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当然这是我用送她上学的承诺,骗取而来的报酬。然而小男孩的嘴巴,就好比鸡蛋的外壳,既坚硬却又脆弱不堪。直至妹妹九岁死去的那年,我向她许下的诺言,依然未让她穿着裤子的屁股,那怕是一次,联系到过坐立于学堂里的板凳。

妹妹死去的前一刻,我曾妄想以实现对她的承诺为借口,来挽救她寻死的决心,然而妹妹在临死的刹那间,却似乎忽然明智了起来,她用填满泪水的凝望,报复了我多次的失言。许多年过去,当我效仿起耄耋老人,在知道自己即将油枯灯熄之际,才舍得向人展示的脸部细节,矗立于记忆的风口,以双眼东张西望的形式,眺望妹妹弥留之际的眼神时,我依然无法参透,那里展览的一片目光,到底是她对自己哥哥的不舍,还是失望?

妹妹在我面前,暴露她想上学的内心欲望,在她六岁时,一个临近黄昏的下午。我记得当时的自己,正身处一洼只剩淤泥的池塘之中,认真地扑捉我与妹妹的晚餐目标。我们的父母是在三年前合伙离家出走的,在走之前的晚上,他们曾手牵着手,一起兴致勃勃地找到了我们年富力强的叔叔,然后像钓鱼一样,在叔叔面前潇洒地抛出诱饵,一笔被他们命名为抚养费的钱。我们的叔叔成功地上了钩,这才使我们兄妹的岁月延续了苟延残喘。

谁知一年过去,我们父母的口腔,就再未甜言蜜语地在叔叔的耳畔现身,就我们归属的问题,说出一番对他有所交代的话语;父母的手脚也未豁出一笔金钱,丢到叔叔的面前,向他表示他们一年之前的心意。于是叔叔的妻子就以此为口实,光明正大地拒绝履行不该属于她的义务。因此在这种紧张的情形之下,我就以一只替罪羔羊的形象出现了,然后咬牙切齿地答应下,肩负当家作主以及把妹妹培育成人的责任。

我在被叔叔的妻子扫地出门的前一刻,曾气势汹汹地向她表明,如果她不归还我父母一年前,送给他们的抚养费,我就不会带着妹妹自愿离去。我记得自己是这样对叔叔的妻子说的,我说,你把我爸妈的抚养费还我,谁知她却以钱被我们的嘴巴吃光为由,口气坚决地否定了我的索债请求。但是我死活不信呐,因为我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和妹妹,何时吃过钱?我是这样为自己开脱的,我想,钱明明攥在他们手中,要吃也是被他们吃掉的,所以我又这样对叔叔的妻子说,我理直气壮地说,你从来没给过我和妹妹一毛钱,我们哪有钱吃呀?现在钱没了,肯定是被你偷偷地吃掉的,然而她对我表达质询的呼喊充耳不闻。

于是在紧接而来的一个晚上,我就只能和饥饿的妹妹,把双手放在肚子上,以全身蜷缩的侧卧形式,躺在父母住过的房子里,忍受着空腹的夜晚折磨。我记得妹妹黑暗的声音,时常把我叫醒,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说,哥哥我饿,然后我就对她说,妹呀,哥哥也饿,你去喝碗凉水吧。可是妹妹的固执总是痛击我的劝告,她每次都是这样笑嘻嘻地,报答我的好意的,她说,哥哥,我不喜欢喝凉水,凉水不好喝,它塞牙。

第二天,在妹妹肚皮叫喊声的鼓舞下,我就拿起了母亲曾使用过的菜刀,把黑夜为自己精心打造的面目表情,送到了正在吃早饭的叔叔的妻子面前,然后高举锈迹斑斑的刀刃,面对着她光鲜的脸皮大声喊叫说,你还不还钱。当时的妹妹,我让她手握一把镰刀,站在自己的身旁,帮忙呐喊助威,谁知她的口腔,却制造出了一片使我心底发虚的哭喊,弄得我不知所措地内心慌张了起来。

对于叔叔的妻子来说,我与妹妹不同性质的虚张声势,只是一种哗众取宠的吆喝,当面对着叔叔的妻子,在年龄上占据的绝对优势时,它们也就只得被迫束手无策了。我们讨债失败的结局,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我记得叔叔的妻子,只是镇定自若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木棍,我对她的威胁,便迅速迎来了惨败的命运结局,然后我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痛失从叔叔的妻子手中,获取启动自力更生的第一笔资金的机会。

这日的妹妹与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别人送给她的破衣烂衫,以人模狗样的行路方式,走向了在田野里,满头大汗的我。妹妹接近我的时候,我正手慌脚乱地,与逃命的鱼儿打得不可开交,因此当我直起身子,用眼睛去锁定妹妹站立的具体位置,却发现她用一脸的愁容更新了往日的笑容时,吓了一大跳。

接下来,我就这样对妹妹说,我说,小然,你是死了爸爸,还是死了妈妈呢?话一说完,我就看到了妹妹的嘴巴,与平时喷饭的动作紧密相连了,但她这次吐出的,不是沾满唾液的饭粒儿,而是一口的笑意。然后她又这样对我说,她说,我是死了哥哥。然而妹妹的笑容只在瞬间,很快她又复原了来时的愁眉苦脸。

在那天最初的时刻,当我一手提着一伙鱼儿临死前的垂死挣扎,一手牵着自己的亲生妹妹,披着昔日黄昏的秋阳,朝家中昂首阔步地走去时,我一直在用自己当日抓鱼的故事情节,忽视妹妹心情的外表变化。我是在自己脚下的路,即将接近家门之际,才觉察出妹妹这日与众不同的原因所在。她再次旧事重提,向我讨要一对成年男女了。妹妹是这样对我的,她说,哥哥,你明天带我去找爸妈好不好?

妹妹对父母的概念,完全是由别人灌输的,因为父母离去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没有生活目标的三岁幼儿,她也只有在接受与她处在同一年龄带上的孩子的凌辱时,才懂得有父母在旁助纣为虐的好处。因此当这天她又用爸妈来为难我时,我的想象力就立马与她在一场肉体搏斗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场景取得了联系,于是我就这样对她说,我说,小然,你是不是又被俊伟痛打了一顿。

俊伟是我叔叔的亲生儿子,与妹妹同岁。我知道俊伟,是叔叔的妻子,怀胎十月才给生下来的,但是我不惧他。俊伟出生的时候,我的耳朵曾站在叔叔家门外,差点被他的母亲生他时,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鬼哭狼嚎般的叫喊声给震聋了。记忆在那一刻,开始重现了两年前,俊伟经常在叔叔的妻子面前,像个地主似的,压迫妹妹的详细情节。当年我在上小学三年级,我是在走出叔叔家门之后,才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去学校鬼混的。

有一次在我放学回来的下午,那天叔叔和他的妻子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去哪欢乐了,但是那天恰好让我碰上了,俊伟豁出拳脚殴打妹妹的场面。我是在自己的眼睛,自信俊伟当时的嘴巴,不可能及时,向他的父母发出求救讯号之后,才痛下为妹妹报仇雪恨的决心。但是我仍旧不敢用拳打脚踢,给俊伟塑造一副鼻青脸肿的形象,我担心叔叔的妻子回来之后,会以此为罪证,要挟我的皮肉自愿亲吻她的手掌。

这天我右手拿了一把菜刀,走到俊伟跟前,我二话不说就让他的身体,以四脚朝天的方式,与地面建立了情人式的关系。紧接着,我就脱下了他的裤子,然后用左手,强迫他跨下那道用来负责排尿的工具,在空气中伸展至最大的长度,最后我才允许自己的话语去威胁他。我是这样恐吓他的,我面目狰狞地对着他说,我说,你他妈的以后,若再敢动小然一根毫毛,老子就一定会切掉你的小鸡鸡。

俊伟历经这番遭遇之后,他的拳脚,就再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欺负妹妹了,我知道这是自己扬言要用菜刀篡改他性别的恐吓,取得的良好效果。因此我也就说服了这天的自己,信任妹妹告诉我的,是我冤枉了俊伟的言语。

这天的妹妹,在最初的时候,死活不肯向我禀告,把她心绪搞乱的详细缘由。但是我不知羞耻,最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诱惑了妹妹,用花言巧语详细描述了一番,她亲眼目睹的与她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的欢快场面。妹妹虽然没有在我面前,正面阐述她想上学的企图,但是我明白了她话语的言外之意,这也诱惑了我,想起自己与妹妹这般大以及比她更年小时的人生经历。

如果说,我的出生,是源于父母的性欲,在原始阶段上的交流体验,那么妹妹的到来,就是他们一次不负责任的合体行为。我显然不能用想象力,去捏造父母身体结合的过程,因为那是属于他们的人生经历,而且在道义上来说,作为儿子的我,也无权干涉父母的私生活。但是我的叙述,依然要揭发他们,那一系列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举止。

在此,我可以装出大方的样子,省略掉父母对我的人身伤害,毕竟我的诞生,可以归咎于他们年轻气盛时的肉体误会。但是我怎么也没法原谅,他们在打造了我这个错误之后,竟然不知悔过,再次亲手创造出妹妹的人生悲剧。

我母亲对我父亲的深仇大恨,起源于一个寡妇对我父亲,一次成功的肉体诱惑,因此我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母亲,偷偷地爬到寡妇夜晚寂寞的身体上,实施活动他下体的行为,便助长了我母亲的仇恨,并且最终使其繁殖成了与我父亲拼命的架势。一开始,每当我亲眼目睹着自己的母亲,在听到父亲与寡妇睡过觉的话语之后,用泪水表达出来的悲伤欲绝时,我会向她投去一片稀里糊涂的目光。

但在我了解到,父亲每次从寡妇的被窝里走出来之后,母亲竟然还允许他钻入自己的被窝,我就不再怜惜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了。我明白了父亲如此猖獗的举动,只不过是母亲与自己同胞自相残杀的结果。要是你们以此为材料,逼我对母亲婚姻悲剧的缘由,用一句话做个总结报告的话,我就只能这样对她说,我一定会怒气冲天地当着她的面吼叫道,你他娘的这叫自作自受,活该,谁让你妈的,不仅瞎了眼非要嫁给父亲这样的男人,而且还把我弄到这个该死的人间,来享受你们亲手织造的罪孽。

加深我对母亲憎恨的事件,是妹妹的出生。让我更加痛心疾首的是,妹妹的出生,竟然是建立在母亲的一个阴谋之上的如意算盘。当五岁的我,看着自己母亲的肚子,一天一个尺度时,我很是惊讶不已,这个集合了愚蠢和咆哮的成年妇女,她到底想干嘛?时至今日,我才总算明白,那个令我厌恶了一生的女人,竟然认为一个孩子不足以捆住自己的丈夫,所以就觉得自己有履行再为丈夫生一个孩子的义务。就这样,妹妹在父母的婚姻千疮百孔之际,被母亲当作要挟父亲对自己回心转意的一道工具,开始了她长大成人形的旅程。

妹妹是在1990年9月23号这天,突然决定要冲破母亲子宫的重围,步入这个我厌恨了一辈子的人世。这一天,在我印象里深刻,因为这天学校里的老师,在我上学以来第一次参加考试的试卷上,画了一个模拟了鸡蛋外形的圆圈,为此,我就获得了一番,来自老师与同学生们的冷嘲热讽。

我记得这天的天气与自己的心情一样的糟糕,当我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一样,捧着吃饱了讽刺的肚子,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天空突然翻脸,用倾盆大雨报复了自己之前晴朗的外表,并且还掺杂了雷声的怒吼。但是我没有步路上奔跑的人的后尘,我像个忠诚的士兵一样,捍卫着自己先前的脚速,走一步算步。我知道不论自己如何的挣扎,都必然无法篡改自己,即将被雨水淋湿的结局。

对于回家,我显然提不起兴趣来,我每天都是在天空已经把它自己,装扮成了一块黑布的模样,并且开始自作多情地用黑料,去粉饰天下万物之后,才愿摆出踏入家门的动作,便是最孔武有力的证据。这天黄昏,当我像只落汤鸡一样,在往日的时刻走到家门口时,父母站在风雨中手足相残的情节,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看到母亲软弱无力的拳头,正在模拟疯狗被狂犬病控制时,才会拥有的行为举止,在父亲身上表达她内心的愤怒,但是父亲的拳头,没有复述往常的动作,他居然偷学了平日的我,向母亲承认错误时的表现。

我对父母斗殴的现象,早已习以为常了。在最初的时候,我之所以会对他们的表现,感到微微的惊讶,只是由于我从未欣赏过母亲在雨中殴打父亲的场面,所以这天当我预测了一下,他们演练的武打片的情节,不可能会出现新的创意了,我就像个到来的陌生人似的,步入了冰冷的屋内。

我不知道父母的动作,在雨中持续了多久,我也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个与自己无关的问题,我是在穿着自己亲手换上的干净衣裳,走到门外去喊他们给我做晚饭吃时,才幸运地碰见母亲之前占据的上风,逐渐荡然无存的过程。我看到父亲突然篡改了先前的面目,朝母亲的脸上,使出了简单的一拳,接着又在母亲侧躺在地上的身体,蹿了一脚,然后空中就飘起了母亲大喊肚子疼的嚎叫声。

妹妹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父亲从母亲的肚子里打了出来。我已经不愿再与那对自私的男女,在情感上有任何瓜葛了,若非妹妹重新燃起拥有他们的希望,我必然不会把他们虚构致死的。在这个满载而归的黄昏里,我是这样对妹妹宣告他们不存在的事实的,我说,妹呀,你的爸爸妈妈,在你不会说话之前,就已双双投河淹死了。

为了使妹妹对我的信口胡说坚信不疑,我在妹妹面前,用了一句树立自己作为她哥哥的崇高形象的话。我这样对她说,我说,妹呀,哥哥明天也送你去学校读书,接下来,我就获得了妹妹欢呼雀跃的报答。但是很快,我就开始了为自己的胡言乱语后悔不已,因为我的嘴巴刚一合上,我眼前随即浮现出了一副,自己身背作为哥哥对妹妹的责任,宛若一个佝偻老人,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迈着沉重的步伐寸步前行的图景。

我首次感觉自己应该在妹妹面前,坦然地接下身为她哥哥的负担,是在我父母离家出走之后的事。其实这也是形势所迫,因为我们的父母,把我们兄妹俩留守儿童的身份确定下来之后,就不再舍得露脸了。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离去的时候,我也未用泪水给他们悲伤送行。我只记得父亲外出奋斗的想法,尚处在萌芽状态之下,母亲的嘴巴就已开始了对父亲死缠烂打,并且成功地为她自己争取到了陪伴父亲左右的福利。

父母消失的第一天,叔叔的妻子就开始启动了,对我们兄妹长达一年之久的凌辱与欺压。谁知身经百战之后的我,却因祸得福,与妹妹成就了一段浓厚的兄妹情谊。我的记忆依旧能完整地还原,四岁的妹妹与自己同心协力,在抛弃叔叔一家人的照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被饥饿吓得面目全非,藐视死了爹娘似的,朝我哭哭啼啼的详细情景。因此今日的我,是心怀一片诚挚的真情,欲望借此机会感谢那些,与我们毫无血缘纠葛,却又对我们心存怜悯之情的人,若非你们及时提供了一只援助之手,我自信自己的黑心,必定会成全妹妹做饿死鬼的愿望。

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我也常常以实际的行动,这样教育妹妹。在我们能独立自主地生活之后,我时不时就命令妹妹尾随自己,拧着我从野外牟取而来的劳动成果,向一伙给我们供应过救济物质的人走去,便是最好的证明。当然我们也因此,而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物资救援。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信口胡说,妹妹会一笑而过,谁知她却信以为真了,第二天竟然以前所未有的早起行为,强迫我兑现自己昨日许下的诺言。后悔,显然已为时晚矣,当我躺在清晨的氛围里,用布满眼屎的双眼,面对着妹妹兴高采烈的脸时,我无法狠心亲口告知她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的哥哥没有能力,帮她实现自己的白日梦。为了推卸责任,我没有拒绝妹妹笑口大开的求饶,一番简洁的清洗工作之后,我让妹妹背起了自己曾经的书包,然后牵着她的手,朝自己昔日的母校走去来了。

事情的结果如我所料,学校以妹妹未交报名费为由,断送了她的求知之路。与此同时,这个结果也显示了另外一个事实,我成功地逃避了送妹妹上学的责任。但我的表现并未如预想中的那样幸灾乐祸,当我看着妹妹一脸的心灰意冷,我的心也开始了悲伤过度。妹妹的口腔,好似跌入了一口饱经风霜的枯井,它的沉默,让我无处下手,如何去唤起妹妹昔日的欢笑。我曾不择手段试图勾引妹妹往日的笑容,然而她却始终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

妹妹低着头走在我的身边,完全丧失了平日里,我牵着她游街示众时的兴致勃勃。是一位在街道上拾荒的老头,拯救了我。当我牵着妹妹走过镇上破烂收购站门口,无意中目睹到一个中年男子,出钱购买他手头上的瓶瓶罐罐时,我像攥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兴奋不已了起来,并且及时用尖叫声把它传递给了妹妹。我是这样对她喊叫的,我说,妹呀、妹呀,哥哥找到给你挣学费的出路了。然后我就见证了妹妹的眼睛,宛如通上电的灯泡一样,逐渐闪闪发亮的过程。

我走上拾荒之路的决定,只是自己黔驴技穷之后,用来哄骗妹妹高兴的心血来潮。我可没有打算每天背着一只蛇皮袋出门,然后像个乞丐一样,在路上走来走去,我觉得那是自毁形象之举。可是妹妹却不顾我的内心感受,我记得那天自己提出这个想法之后,妹妹立马就叽叽喳喳地表示,她愿意和我一起堕落成拾荒人。事已至此,我也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我是这样想的,我想,说出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覆水难收了,我何不顺手送妹妹一个人情,让妹妹永生铭记,她的哥哥是个说到做到的男孩。

然而拾荒人的营生,并非说,你想干就能干成的,但是这反倒加强了我,决定成为一个拾荒人的决心。记忆重现了我第一次命令妹妹,去捡地上塑料罐的情景,当我看到她在阳光下兴高采烈的脸,准备向我跑来时,一伙满脸污垢的小孩突然蹿了出来,抢劫了妹妹的笑容。我显然无法忍受他们欺负自己的妹妹,所以我立即跑了过去,要为妹妹伸张正义。一开始,我是用嘴巴向他们索要公理的,谁知他们却强词夺理,在话语上,硬把妹妹的劳动成果,强行占为己有了。最后,我见自己有理说不清,就对他们使出了武力。

我的惨败是不假思索的,一方面是由实力悬殊的所致;另一方面,妹妹那消耗我斗志的哭喊声,也得承担一部分责任。我拾荒人的地位,是在一把菜刀的帮助下确定的,但这已经是一年过后的事了。那天我鼻青脸肿地回到家之后,我总结了他们之所以如此嚣张跋扈的原因,无非是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于是我就把对那伙人的报复,埋进了心底。在接下来的一年内,我把培养自己的势力,作为了一切工作的重点,但我没有选择加入某个作案团伙,而是去拉拢那些孤军奋战的拾荒小孩。

一年之后,我亲自打造的团队,就朝规模化的方向发展了,截止到我决定去找一年之前,那伙欺负过我和妹妹的人决战时,已达七八人之多。我事先做好了充分的计划,所以当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决定带着自己培植的人去解散他们时,我在背上的蛇皮袋里藏了一把菜刀。我是在双方的战事难分胜负之际,亮出了菜刀的。谁也未料到我会留这么一手,所以当我怒喊着朝人群进攻时,就连平时对我忠心耿耿的人,也吓得不知所措地落荒而逃了。但是我及时用口腔,把他们重新组织了起来,然后命令他们死心塌地地跑在自己的屁股后头,为我呐喊助威,一起去追杀我们的敌人。

我原本以为自己当上了破烂王,报得了一年前的屈辱,自己就会高兴起来,但是我并未因此而心安理得地兴奋不已,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在我十三岁的这年,我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人生何去何从的问题。我的恐慌来自于一个夜晚的悸动,我记得那晚颤抖不已地醒来之后,竟然发现自己重新获得了,遗失了很久的尿床行为,这使我长久地处于羞愧难耐的境地,无法自拔。

然而妹妹却没有像我一样朝三暮四,她依旧在固执地守护着,有一天自己的哥哥把她送进学堂去读书的梦想。但是我早已不再只把她一人的愿望,压在自己的身上,我的肩膀,也在开始分担自己的理想了。

半年之后,一个名叫章丽的初中女孩,在一个夕阳温柔的黄昏,介入我视线的行为,使我的人生目标,忽然恍然大悟般的清晰可见了。她那美丽的情影,解答了我十三岁之后,所有的夜晚冲动。我不知道章丽,是谁的女儿,我只清楚还有一个身材,与自己一样高大的男孩,也注意到了章丽的肉体上,散发出来的青春诱惑,我也是从男孩的口中知晓了,章丽的名字。我时常在路上碰见他们,宛若一对亲密已久的情侣,一起回家的行为,每一次我都会听到男孩,连名带姓地呼喊女孩。

我已经注视过章丽好多次了,我经常游手好闲地,故意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走来走去。终于有一天,章丽对我的行径,看不过去了,她用自行车撞了我。但谁叫我,是心甘情愿让她撞的呢,所以我没有对她生气,而是嘿嘿地朝,一半身子躺在地上,一半身子躺在自行车上的她傻笑,并且还试图伸出自己脏乎乎的黑手,去搀扶她。可是章丽,不仅挥手拒绝了我的好意,而且起身之后,还面目凶狠地骂我臭捡破烂的。

紧随而来,我就体验到了无地自容的快感。我一想到自己,一直引以自豪的形象,在这个时刻,竟然侮辱了章丽的眼睛,便牙根痒痒地恨不得寻条地缝,让自己消失其中。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修改现状呢?我肯定没有能力,把自己的外表,装扮得像那个男孩一样光鲜。就这样,我第一次想到了,钱的另一种用途。于是,挣钱的手段,成了我迫在眉睫的问题。拾破烂的勾当,肯定不能再做了。

一次偶然的路上交易,让我篡改自己容貌的希望,有所着落了。

这是一个阴雨天的傍晚,我拧着几条自己从河里钓来的鲫鱼,与往常一样,一边牵着妹妹朝家走去,一边无精打采地思索着,如何处理鱼死后的命运,是煎,还是煮抑或蒸着吃。突然一个中年男子与我们过意不去,他用强壮的身体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认识他,他是村里对我们关心最多的方村长,可是我不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要为难我们。

方村长没有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对我们施行抢劫,当我攥紧拳头,打算准备与他大打一场时,他却举出一块钱对我说,小涛,方妈妈病了,她今晚想吃鱼,你把你钓的鱼卖给叔叔呗,叔叔给你钱。放村长显然没有与我商量的意思,所以我还未来得及去思考一番,要不要把鱼卖给他,他就已经横刀夺爱,把我手中的鱼,抢了去。

方村长这天的行为,让我如获至宝似的高兴了起来,但这次我却对妹妹隐藏了自己心中的兴奋,我害怕她知道以后扑来的鱼,可以拿去卖掉换钱,就会逼迫我用卖鱼的钱,送她去读书。我是躲着妹妹,偷偷地干起水产生意的。之后在水产市场上,我又发现自己之前扑捉的很多水生动物,都是可以卖钱的,比如泥鳅、黄鳝等等。

因此,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我就打发妹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外出捡破烂,而自己却每天去扑捉各种水生动物卖钱。妹妹发现我的这条生财之道,是在我十五岁的生日那天,这天我穿上了父母失踪之后的第一件新衣服,但妹妹并未就此,对我提出质疑,这个时候,我已走上另外一条新的谋财之路——卖活蛇。一开始,我以为妹妹在我面前毫不在乎的表现,是对她自己哥哥的宽宏大量,可惜我错了,这是在我听到妹妹在自己背后嘶叫的声音时,才发现的,但那时一切已为时晚矣了。

与往日一样,我在自己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等妹妹背着一只蛇皮袋离去之后,我才大摇大摆地出门,去干自己的营生。这一天,我不再打算去扑捉,那些不值钱的水蛇了,而是寻找在市场上价格更高的毒蛇,所以我事先给自己全身涂好了硫磺粉,才朝蛇喜欢出没的地方的走去。在最初的时候,我没有发现妹妹跟踪自己,一起进入了蛇区,因为当时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搜寻自己的目标,谁知就在我找到一只蛇窝,发现里面躺着一伙刚出生不久的小毒蛇,然后准备把它们全部收入囊中时,妹妹的惊叫声飘了起来。

许多年过去,每当我来到妹妹死去的这片地区,我都会犹如望着昨天似的,看见当年的情景。我把妹妹抱在怀里,面对着她顷刻间煞白的脸色,然后惊慌失措地问她,妹、妹,你哪里被蛇咬了,哪里被咬了,你快告诉哥哥。可是不论我如何的甜言蜜语,妹妹就是一言不发,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看,不久就睁着满含泪水的眼睛断气了。我曾多次试图去理解妹妹临死之时的眼泪,它们是在表达妹妹,对生的不舍?对蛇的憎恨,抑或对我?还是对父母虚假的想念,等等。但所有的答案都被我一一否认了,时至今日,我已不再去胡乱猜测了,我害怕自己会误解妹妹的意图。

十年之后,在妹妹祭日的这天,我又像个老年人似的,背着一蛇皮袋子的破烂,慢吞吞地来到了妹妹的坟前。我没有跪在地上,用花言巧语诱骗妹妹说出原谅自己的话语,而是一边把破烂往她的坟上撒去,一边嘿嘿地笑着,朝躺在里面的妹妹说,我说,妹呀,你看,哥哥又捡到一袋子的瓶瓶罐罐了,我现在就让你把它们占为己有,但是你要答应哥哥,你要及时把它们拿去卖掉换钱,并且把钱积攒下来,等钱攒够了,哥哥就亲自送你去上学读书。说完做完,我就一言不发地,把妹妹曾经每日使用的蛇皮袋搭到肩膀上,然后悄然离去。

不知为什么,这天我竟然丢失了老年人该拥有的心态,突然上来了奔跑的冲动。我不顾一切地飞跑了起来,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叫着,妹呀,快跑,快跑,他们追上来了。这是我带着妹妹去瓜田偷瓜,被看瓜人发现之后的情景。接下来,我又突然不叫妹妹逃命了,而是笑嘻嘻地朝妹妹喊道,你跑呀,你跑呀,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来抓呢,来呀。我这是在干什么?哦,原来是我戏弄了妹妹,把她弄生气了,她要用自己粉嫩的拳头报复我。

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了乡镇上的小道上。我不是因为气喘吁吁才停住脚步的,而是一对在街头斗殴的年轻夫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认得眼前的这张女人脸,它是章丽,十年之后的容貌,我也认出了男人是谁,他就是那个曾使我长久地陷入自卑的男孩。我向他们的身体走去,不是企图去劝架,也不是打算与他们相认,告诉他们说自己认识他们,我是因为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女孩,正站在他们身旁哭泣,她勾起了我对一个人的回忆。

我原本以为没有考虑小女孩的感受,就自作主张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抱着她继续自己先前奔跑的行为,会使小女孩气愤不已。谁知我又错了,我抱着小女孩没跑几步,她就化泪为笑地对我说,她说,爷爷,你放我下来吧,我会牵着你一起奔跑的。这显然使我始料不及,但我还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小女孩的请求。我像放下瓷器似的,把小女孩轻轻地从怀里放到了地上。小女孩没有食言,她果真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欢快地狂跑了起来,我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因没人追赶,而跑得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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