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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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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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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梦 醒

文/杨常军

高治尚包联的贫困村叫千佛村,千佛村四组有个贫困户叫钱二万,是他包抓帮扶的责任户。联村包户的双重身份告示高治尚,他既是千佛村脱贫攻坚工作的组织者之一,也是一线包扶贫困户的战斗员之一。这就是说,高治尚既要考虑千佛村脱贫的全局工作,又要做好贫困户钱二万家的脱贫工作。

进村后,高治尚积极投身于贫困户的认定和信息录入建档工作。他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走村串户,把智力发挥到每一个神经末梢儿,把精准扶贫工作编成“二十弄清”的顺口溜。这“二十弄清”的出炉,在他看来,好比10月怀胎,宝宝降生之后,喜悦冲淡了苦难,成就打消了忧愁。高治尚庆幸自打参加脱贫工作,来千佛村摸爬滚打昼夜辛劳,工作总算理出了个头儿来。想想后面的工作,很多难以想象和预测到的矛盾和困难,他觉得有一块巨大的石板重重地压在他背上。

尽管如此,高治尚还是对脱贫工作充满信心。脱贫攻坚工作虽说任重道远,帮扶工作又举步维艰,他心里明白仅靠“二十弄清”难以把贫困的帽子甩掉。可到底如何是好,他没有放弃过思考。

那天夜里,他本想把“二十弄清”告诉妈妈,无奈奔波了一天实在是疲倦的难以打起精神,他只好躺在床上。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不断提醒自己,今夜啥也不做,啥都不想,好好地睡一宿,为明天积蓄力量。

就在高治尚刚躺下,还没来的急眯眼睛,他的手机一声接一声地响了。拿起手机一看是老婆凤玲给他打的,高治尚正想和老婆贫嘴,刚喊了声老婆,凤玲那边劈头盖脸地一顿指责: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我在村上有人管饭,有地儿睡觉够惬意的吧?还知道家里有个老婆。

你受委屈了,孩子招你了,还是我妈惹你了,有事不能好好说吗?哪来的这么大火。

儿子今天在学校和人家孩子打架,人家说孩子没父亲,你就死到村,不回来管管孩子,你再不管,我也不管了。

我这不是工作忙走不开吗!现在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村上也不好受,早都想给你叫苦,怕你担心没敢给你们讲。搞扶贫工作是好事情,可是只有贫困户欢迎,不是贫困户的只要不反对就算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了。过一阵子,等我把工作理顺了,请假回来好好陪你们几天。

高治尚好说歹说,总算把老婆的火给降下去了,睡觉前

说好了啥都不想,却让媳妇这么一通。他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他来千佛村扶贫,孩子小小交给父母管带。小小调皮,经常跟邻居的孩子打架。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上月母亲病了,他回家看望,严厉训斥了小小,为什么老爱和人打架,去邻居给人家道歉。小小哭的很委屈,谁叫他说你入赘给千佛村贫困户不要我们了。他带着小小到了邻居家,一见到邻居家的孩子,小小攥紧他的手,骄傲地对那孩子说:你说俺爸爸不要我们了,爸爸这不回来了,他是工作忙,爸爸还是个官儿,他不会不管俺们。

想到这儿,他嘴角微微地撤了一下,心里骂小小,狗屁官儿,老子就是个干事的。此时的高治尚最明白,之所以有这样的浮想,这是他出来时间长了,难怪媳妇发脾气,他又是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身不由己,他欠亲人的太多。

第二天一起床,满脸惆怅的高治尚,他把解愁分忧的希望寄托在妈妈身上,拿起电话打给妈妈。电话刚一通,他就大声喊:妈,您还好吧?儿子想你了,有事儿给你汇报。

妈妈还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听是儿子打来的电话,笑着问了一句:儿子说吧,又是工作遇上麻烦事了,还是想老婆孩子了?

妈,什么都不是,就是想您了。

高治尚本以为这样说,会得到妈妈的夸奖,至少妈妈会有小激动,然后再给他点安慰和表扬。不曾想,妈妈在电话那头儿急切地问:不会吧,儿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领导批评你了,还是和谁干仗了,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原来在妈妈心里,他高治尚永远都是校园时期的孩子,没事不给妈妈打电话。打电话了不是要钱,就是有事情,再就是受委屈了。他无法克制内心的酸楚,泪流满面。

妈妈问他,你要给我汇报啥子事情?高治尚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给妈妈说:我把扶贫工作归纳了“二十弄清”的顺口溜,便于记忆,工作中对照起来一目了然。

他拿出笔记本,把纸页翻得哗啦啦响,翻到自己一笔一划写的精准扶贫“二十弄清”,一句一句念给妈妈听。

入户调查莫糊涂,二十弄清要记熟。

弄清户主姓和名,联系电话要记清;

弄清家有几口人,户口本本亲自审;

弄清低保五保户,占其一者即算贫;

弄清家庭劳动力,学生军人不算计;

弄清外出务工数,只算县外打工人;

弄清残疾人多少,等级证号要知道;

弄清在校学生数,何处求学弄清楚;

弄清健康摸清底,残病有证有病历;

弄清打工收入几,本人叙述有依据;

弄清耕种多少地,实际查看不投机;

弄清住房可安全,现场勘察不偷懒;

弄清供养大学生,生活费用咋支出;

弄清大病支出后,剩余多少没报销;

弄清老人谁赡养,传统孝道要弘扬;

弄清人口与收入,两不愁来三保障;

弄清每年的信息,逻辑关系要缜密;

弄清致贫之原因,十一项里对应准;

弄清帮扶大政策,六种措施是保证;

弄清措施真帮扶,因人脱贫路子清;

弄清帮扶责任大,精准脱贫稳推进。

高治尚读完他的得意之作,想着这次妈妈肯定会夸他书没白念,工作有思路。然而妈妈只平淡地说:儿呀,我不懂你总结的这些,只感觉这么多“弄清”说明你做的工作很复杂,难度很大。妈妈不懂大道理,只觉着这工作和过日子、吃饭一样,日子长慢慢过,活儿多一样一样儿干;饭吃不完在锅里,活儿干不完在坡里,你悠着点,别急功近利,扶贫工作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问题,诸多原因导致的贫困,要一下子翻过身来,没那么简单。咱悠着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把工作往实里搞,把好事做好,百姓心里明白,百姓是杆秤。

妈妈的话,再一次出乎高治尚的预料,他既认为妈妈的话有道理,又觉得妈妈是在给自己泼凉水。放下电话,高治尚在心里嘀咕:妈妈呀,妈妈呀,今非昔比了。干事要干实是对的,饭吃不完剩锅里就不一定对了。剩下的饭是继续吃,还是倒掉?多少人愿意吃剩饭,倒掉了是不是浪费?尤其是脱贫这个活儿,关乎国家大计,关乎贫困户生计,这就不是干不完在坡里那么简单了。

涉及到具体扶贫的事情,运作过程确实麻烦事很多,比如“一表四书”一户的信息资料多如牛毛,就能搞得他高治尚焦头烂额。他把扶贫工作看成是得人心的惠民工程,可万万没有想到,在具体落实中,会有这么难和这么多的不可思议的问题。有些贫困户好像觉得是干部要他们脱贫的,你让我脱贫你就得啥都管我,不主动配合且不说,反而依赖思想大于自食其力。一些贫困户认为我就是贫困户,你帮我脱贫,我脱不了贫,你就脱不了身。村子里那些不是贫困户的削尖脑袋,他们先和干部胡搅蛮缠,自己叫穷、比照他户、歪解政策,给自己找足“理由”证明自己是贫困户,这些不行就想着法子跑关系,走门子想当贫困户。他们瞅的是国家的优惠政策,瞅得是不劳而获的各种扶持,那不是一点点扶持,少得一家可享受10几万元的扶持,多则那就更吸引人了。个别贫困户,扶贫者给了他物,他们还想要钱,给了钱的还想要物,在他们心里,懒人有懒福,有政府养着,他们那里知道,那些送给他们的钱和物都是扶贫者自己掏的腰包,哪里知道那些给他们东西的诸多扶贫工作者自己并不富裕;最让高治尚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包抓的钱二万,给他买了个猪仔送去,让他好生饲养,到年底怎么也能赚个一、两千块吧。可他钱二万不是这样想的,他问高治尚,我都没啥吃的这猪仔吃啥?送猪仔不送饲料,猪仔饿死了咋办?这还不算呛人,他真能说的出口,让给他扶贫个媳妇。这像话吗?他真不想管钱二万了,是贫是富是死是活由他去。可又一想,不能呀,还真让贫困户说中了,他钱二万脱不了贫,我高治尚就没尽到责任,没尽到责任,那就脱不了身呀!还有那赵光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不让子女把户口登记在他名下,如果户口上只他一人,那他是算不上贫困户的。可他仅仅是怕子女领了他的“粮补”而给工作组制造麻烦。

想到这些,高治尚心乱如麻。可他在少许的思考之后依旧积极想办法,心总是操在脱贫攻坚工作上。

任凭贫者富户咋样蛮缠,高治尚不糊涂,他有“二十弄清”做法宝,在认定贫困户工作中,他只看标准不徇私情。他经常自我安慰,任何工作开头难,他相信群众是可以教化和相信群众的力量不可以战胜一样不质疑、有信心。

扶贫先扶志,这是高治尚认准的理儿。起步的基础工作他是做的有板有眼。现在他要通过信仰教育、理想教育、廉耻教育、荣辱教育、延安精神教育,等等,通过这些教育,端正群众的思想,让群众精神境界回到“自己更生,艰苦奋斗”、“深挖洞,广积粮”那个年代,先得让贫困户有饭吃有衣穿,在此基础上保证贫困户有房住,子女都享受义务教育,大病小疾都能就医。

一切想好了,只需要开个会统一干部思想,进一步开展群众教育。他还没走出办公室,进来了一位他叫不上名字的群众。这人并不介绍自己叫啥姓啥,住在哪个组。进得屋里站着不坐,也不管他高治尚有没有事,对着高治尚问:我为啥不能当贫困户?贫困户是不是给你们送礼了,我没给你们送礼就不管我?

高治尚问来人,你是谁呀,住在哪个组?你能不能把你的家里情况说清楚?

你连我家情况都不清楚,那你搞的什么工作?我叫胡来仁,我们全村200多户贫困户,为啥我沾不上贫困户?

你就叫胡来仁,听说你儿子在广东一家外企当副总经理,年薪百万,有这事吧?

胡来仁本来是来找事儿的,没料到他报出自己的名字,高治尚对他家情况一清二楚。于是他对高治尚笑笑说:这你都知道呀!我和你开玩笑,没事你忙,我回去了。

自从进了村,高治尚对贫困户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贫穷不是贫困者的选择,贫困者有权选择富裕生活。贫穷不是不可战胜的魔鬼,要想脱掉贫困的帽子,唯一的捷径就是干,选准适合自己的路子,能吃苦不怕累,拼命地干。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即便是金山银山也能吃的一贫如洗。贫穷并不可怕,怕就怕穷的没骨气,穷的习惯成自然!

高治尚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准备围绕他的思路开展广泛的群众宣传教育,他认为只有解决了人的思想问题,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要和村干部策划一场全村人参加的群众大会,实施他的群众思想教育目标。

他找来村干部商量,村干部说会怕是开不起来,咱这山大人稀,从你家到他家走一趟都得大半天,在家的人不是老就是小,不一定能到齐,外出务工的更没办法保证他们回来参加会议。

村干部对自己的村民也是一肚子怨气,他们还振振有词:这年头不是那年头,而今老百姓没个法子管的。古人都说,仓廪实而民知礼节,现在人吃饱肚子就胡搅蛮缠。有些群众也学坏了,跟胡来仁一样的人太多了,总想占集体一点便宜。

大集体,一个队长能把一村子人管的服服帖帖。黑天半夜开会,大队喇叭一声吼,没远没近哪个人敢不参加。天晴下雨生产队干活,那一次不是队长一声喊叫,那个人敢不去上工。

过去干活,由队长派活儿,派啥就去干啥不讲条件不计报酬。现在的群众,派出所所长把他们都管不住,使唤不动。别说让他们去做义务活儿,就是给报酬,有些还不愿干。最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个别贫困户,怎么穷的?懒的抽筋能不穷。简直懒得抽筋,给他们救济物资,还的给送到家里。

高治尚没有制止村干部发泄,等他们发泄一通后,问村干部:那就没法子了吗?越是这样越要想办法解决。老百姓你放他一尺,他就能进一丈,严管才能管的住,稍微一放就得寸进尺。过去一个族长能管住族人,现在为什么一个家长,管不住一家子人,问题就出在太自由、太宽松,一味地迁就和无原则不理智的“融合”。

村主任说:有啥法子,现在人那有个集体观念,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过好过赖看各人本事。村干部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摆设,群众没事不理村干部,村上有事他们躲着村干部,自己有事他缠着村干部。出去打工赚点钱的,都觉得自己和李嘉诚一样有钱,个个都财大气粗。他们在城里买点房子,平时不回家,偶尔回趟家,扎式子,摆阔气,汽车一长串,再喊上几个“当官儿的同学好友”捧着,那架势子就像皇帝出宫一样,我们这些村干部能不让肃静回避,那都是给面子了。

村支书说:不说这些。我看这样,我们先按群众大会通知,看群众反应情况,大多数人能参加,我们就开大会。不能参加,我们就改变方法开院落会,反正这个会是必须得开。

几个人统一思想后分工通知,各行其是。晚上汇总情况,能参加会议的户数超过全村总户数百分之六十多。几个人再次商量,决定按原定时间召开群众大会。

在高治尚来千佛村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前边也开过多次会,少说也开了十几次会了,可像这样大场面的群众会议还是第一次。他早早地吃过饭,去了村委会,准备今天的会议。

包抓贫困户的干部来了,各个小组的组长来了,村上的群团负责人来了,村干部来了。高治尚高兴干部们有觉悟,他们基本上是从早上10点等到中午12点。

过了12点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贫困户星星点点来了不到30几人,这个数不到全村贫困总数的四分之一,不是贫困户的一个人都没来。钱二万算是来得早的一个,他看来的都是村组干部和包村干部,贫困户就他们几个代表,他说风凉话了:你们20多干部,给我们20多贫困户开会,开会都是一对一呀?我们这些穷人,和你们这么大的干部待不到一起吧?我还是回去给猪找草吃了,我还指望那个猪仔脱贫,饿死了谁负责。

高治尚气不打一处来,问村干部,你们不是说在家的都能来开会吗?这都几点了,咋不来?他又问钱二万,那你咋来了呢?钱二万说:我不来怕你不给我找媳妇。在场的人轰一声都笑了,笑得无可奈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钱二万的话,还是在为被群众捉弄了而苦笑。高治尚气愤地说指着村支书、村主任,千佛村的群众们,今天你们确实做得有些过了,你们让20几个“父母官儿”从上午等到下午,如果对政策对干部有意见,可以用交流而不是对抗沉默的办法来解决。说到此,他又激动地站起来:凭心而论,我们为了啥?为了谁?我们也上有老、下有小;我们也并不是富得流油,闲的没事儿。我们的父母妻儿也需要我们照顾,需要我们在她们身边陪着他们;你们说我们这是何苦?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我们的群众呀,难道这样你们就心安理得吗!

支书对高治尚说,我们不等了,这明显是没评上贫困户的人在和我们较劲儿。我看我们得改变宣传教育的方法,化大为小,潜移默化各个击破。我们几个人联系一户贫困户,先做贫困户的工作,端正他们的思想,让贫困户从思想上先自立起来,工作中能和我们同心并主动配合。然后在做哪些有情绪的群众的工作。

就这样,群众大会虽然开了,却开得不那么理想,干部们也只能就此作罢,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台阶儿。尽管村干部尽力挽回工作失误造成的尴尬,可是一直信誓旦旦的高智尚此时对千佛村的扶贫,对千佛村的贫困户脱贫的信心和工作激情一落千丈,几乎是从赤道降到了南极。

高治尚感觉自己累的够呛,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疲惫。他回到村上他的住宿和办公一体的屋里,又累又烦,烦到在屋内一分钟都待不下去,累到每走一步都很吃力。他索性拉起一把椅子,从屋里咣咣当当拉到门外场院,椅子靠北面的两只腿,把地面划出两道印痕,像是两道泪痕平行又曲曲弯弯的在地面上。他把椅子拉到场院的中间,从下午5点坐到满天繁星,满脑子一片空白,人累得难以移步回屋。

高治尚坐在院场里,人如冬眠的蛇,脑子却像翻江倒浪的海。他想辞职不干了,自己回家开个店子养家糊口不成问题。但是他又怕父母反对,父母费劲千辛万苦供他上学,就是为了他有个固定的职业,吃公家粮体面。可他自己知道这碗饭吃的太不了,尤其是脱贫攻坚这样的工作。他想假借有病回单位,弄个假证明容易,单位还的安排其他人顶替他的扶贫工作。要是遇上个也不想去的人,那他会不会揭发我。他也想过自己不干了,会不会被人瞧不起,说他不经事儿没担负,被几个群众给气倒了,没出息。他实在是不想干了,可他又实在是想不出好办法。

参加会议贫困户里,有几个人看到高治尚的沮丧,觉得村子人做得事没分寸。他们私下议论,人家为我们致富受尽委屈,我们不能没良心。几个人私下一商量,你拿几个鸡蛋,他拿几个土豆,有人拿出家里仅有的一方腊肉,有人翻箱倒柜找出来客和过年才能吃的粉条。包括钱二万,他们悄悄地把这些“宝贝”拿到高治尚住的地方,没有打扰高治尚休息,轻轻地放到屋内走了。

村支书是个心细的人,自散会后都一直在注视着高治尚,对贫困的感恩行动感到欣慰。

村支书喊来村主任,他们两个人先是对开会的事自我醒悟。村支书说:群众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不是城乡结合部那些村干部,有钱有势群众不敢得罪。可是我们不能不给上面派来的干部面子,他们是组织派来的,是为我们脱贫而来工作的!我们不能再让他们受委屈了。

村主任问:那咋整?高治尚是被气到了,这事传出去,人家笑话他,更鄙视我们两个,我们还算把控一方的村官儿,连个群众会都组织不起来,真他妈的丢死人了!

村支书说:我让你嫂子炒了几个菜,我们弄点酒去把高治尚安慰一下。他现在还没吃饭,一直坐在院子中间没摞身。

二人来到高治尚住处,先到屋里把酒菜摆好,然后走到高治尚跟前,拉着似睡非睡,似瘫非瘫的高治尚回屋。

高治尚平时不甚喝酒,看到桌子上摆的酒菜,端起酒杯就喝,没喝几杯子就把自己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村支书和村主任本想劝他几句,看这架势劝也白劝,只好把他放到床上,看他睡踏实了,确认他不会有事才拉上门回去了。

高治尚在睡梦里笑得很开心,他笑自己从千佛村回到城里,给组织递交了辞职申请,组织当即批准了,他如释重负,终于可以不看领导脸色了,不用管千佛村这让他心疼的扶贫工作了,不用给钱二万掏腰包卖猪仔了,找媳妇了。他要做一个自己给自己打工的企业人,他想着这些年单位宣传不靠广播了,全靠制作广告牌。单位里流行做广告牌就跟刮风一样,呼啦刮过去,呼啦又刮过来,这一期刚挂出去,下一期又制作出来,可赚钱了。

高治尚计划注册“智尚宣传制作有限公司”,他自己既是法人代表、老板兼财务总监,又是业务员,大权独揽。

他来到政务大厅,向工作人员了解注册公司相关知识。工作人员给他讲:注册公司别盲目,先积累经验了解市场后再开始创业。高治尚对工作人员说,这个你可以不给我介绍,你就说注册公司所需材料。

你听好了,注册公司需要注册地址商业用途的房产证复印件,产权人每页签字或者盖章;注册地住所证明表产权人签字或者盖章;全体股东身份证复印件;法人代表、监事身份证复印件;公司章程、设立登记申请书等。

这些已经够高治尚皱眉了,没想到要注册公司这么麻烦,这得让他跑多少天呀!他问工作人员,有没有简易程序?简单点,我办个小公司,几个人的公司。

麻雀虽小,肝胆俱全,现在凡事都要讲程序,我们的注册流程是这样的:名称预先核准;领取设立登记申请书按要求填写;把准备好的材料递交工商局,3至5个工作日出营业执照;领取营业执照后备案刻章、到地税、国税办理国地税报道;开设公司基本户;申请税控。

我这公司八字没见一撇还没个头绪,就申请税控,他转身走出正务大厅。

回去后他想,现在办事咋就这么难,这么复杂麻烦。人家还没说要注册资金,注册资金到哪去弄。政务大厅是为方便群众办事而设的,注册个公司都需要这么多手续,具体办理中,还不知道要把人难成啥样子。我干脆自己挂个牌子先搞,工商查到了再说。他这样想,明知是铤而走险不可为,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新开公司,自己没啥经验,他便以客户身份,去学同行的经营经验。

高治尚把目标瞅准拓展广告公司,这个公司老板叫牛七,大学时学的美术制作专业,毕业后白手起家在县城开了家广告制作公司。他凭着自己优秀的专业特长和仗义开拓的人格魅力,把广告制作公司经营的风生水起,成为县城几个大广告公司之一。高治尚原来在单位负责办公室工作时,就经常在牛老板这里给单位做广告宣传牌子,他经常和牛老板聊得很投机,私下关系算得上不错。

想到这些,高治尚把电话打给牛七,接电话是个女的。你是嫂夫人吧?对方心平气和地问:你要谁?我是拓展公司业务部经理贾华,你见过牛老板夫人,你觉得她说话有我这么流畅吗?

高智商这才听出来,接电话的人的确不是牛老板夫人。他见过牛老板媳妇儿,她说话有点儿口吃,而且舌头转不过弯,常把“个”念成“狗”,一句话别人几秒钟说清楚了,让她结结巴巴说几分钟。有一次,公司来了个客户,非得要见牛老板,牛老板不在,员工指着她说:老板娘在。顾客执意要见牛七,老板娘急了,她结巴了半天:你…你…这…狗(个)…狗(个)…人,有…有…啥事…给…我说。顾客燥了,你骂谁狗人,你咋这样。巧遇牛老板回来解了围。此后,她每次和顾客说话时,牛老板就接过顾客的话茬儿,不给媳妇说话的机会。高治尚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他连声向贾华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请问牛老板在公司吗?我是他老朋友高治尚。

推展广告公司一楼是制作室,二楼是老板办公和接待室。高治尚来到二楼,牛七正在电脑前看资料,见老熟人来了便点了点头,示意高治尚先坐一会儿,同时让贾花给客人倒水发烟。

少许,忙完了手上活儿的牛老板问高治尚:你想弄点啥?

高治尚打了个愣。他想我不能给他说实话,然后又立刻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是这样,我在千佛村扶贫,村上经济基础差,想做宣传又没钱做牌子。我想请你给我预算一下,做20块2×4米的宣传牌子成本价是多少?我想问单位要点钱,没个准数不好给领导汇报。

村上没钱制啥牌子,用石灰水写几幅标语,走个过场,敷衍检查就得了。过去搞运动不都是这样弄得。

不行了,这都是啥年代了。那石灰写的标语,雨淋几次就看不清了,咱们不能因此挨批评。你就看在老朋友的情面上,给我预算一下。

牛老板不加思考地说:20几块牌子,成本也就二百块钱左右,你求一回人还不如自己掏腰包。高治尚心里想,天呀,成本二百左右,你可是收的二千多呀!他问老板,你看能不能给我们村上优惠一些,我们也把你宣传一下,支持脱贫工作,善行义举,多好的荣誉。

高治尚是硬着头皮敷衍着说这些话,他还在担心牛七真答应了,他怎么脱身。哪预料老板抽了一口烟,微笑着说:这小活儿我们不接,不划算。

这还不划算,这么高的利润,到哪去挣钱?我辛苦一天,才百十块钱工资。高治尚脱口而出。

你开个公司试试。这开公司就和打猎一样,过去打猎人,讲究山坡野食来到有份,打到猎物凡是来的人都要给分一点。现在不让打猎了,开公司如同打猎,你不给人家分点,单位领导、会计、办事人,那个能少得了?你不给人家点,人家能在你这儿做生意。你不在业内,不知水深。你要是想开公司,我把小客户都给你,你试试。

这正是高治尚想说破而还没来得及说破的事情,牛七倒是畅快人。高治尚得意,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问牛七:当真?牛气说:我啥时间对你说过假话?

走,我今天请你喝酒。你定地方,我做东。高治尚起身要牛七一起去喝酒。

不去。一顿饭能把你们大半个月工资吃没得了,你刚还在叫苦,我可不做坑人的事情,要请也是我牛七请你。

牛老板一边和高治尚说话,一边喊来贾花,他没有叫夫人,三人一同下楼坐出租车,到滨河酒店要了一个雅间。牛七是这里的老常客,服务员都认识他。他们刚一落座,进来一个服务员问:牛总,谁点菜?牛总对服务员说:老规矩。

高治尚正要说话,被牛七拦住了。你不用客气,只管享用就是。高治尚有点不自在,嘴上却说尊敬不如从命。

片刻,菜上齐了,进来了一位美女。这让高治尚心里有点发怵,他先考虑的是这女人往这里一坐得给多少小费,兜里哪有钱给她。今天他不撑下去那是不给牛七面子,坚持撑下去,要是让老婆知道,他公司还没弄成,桃色新闻满城风雨,这不是在找死嘛。他心里十分矛盾,甚至怪自己命运咋这么差。

牛七不管高治尚在想什么,他指使进来的美女坐在高治尚左边,让贾花坐右边。其实四个人这样坐次对男的来说,怎么都是两个女人围一个男的,而对女人的来说,又是两男男的围一女的。

高治尚有些提防,他怕被牛七灌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牛七也不笨,也就看出了高治尚的谨慎。

酒过三巡,他们边吃边聊。牛七指着贾花,她是县上领导介绍,我扶持的大学生。当时领导说想找人能帮扶一个家庭供养不起的学生继续上学,我答应并在第二天就给打了八千块钱学费,直到去年女子毕业。说是要报答我,我看她电脑玩的蛮熟悉就留下了。她来了,你嫂子就回老家照顾老人去了,你今天是不是还以为我把你嫂子换了。

说完这些话,牛七暗示左右美女给高治尚敬酒,高治尚坚持要和牛七一起喝。僵持不下,牛七说,那就我们四人一起共同喝四个酒,下来每个人打通关,谁要不打通关就让美女喝一口酒,喂到他嘴里,喝了还不许吐出来。

四个人共同喝四杯,高智商没有拒绝。轮到他打通关时,他有点扯皮。牛七给二位美女使了个眼色,二位一人喝一杯酒,含在嘴里,站到高治尚左右,一人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这下把个高治尚吓得腿一蹬醒来了。

高治尚一身冷汗坐起来,半天才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他又动了动身子,觉得自己能站得起来,就下床去倒杯水喝。边喝边想多亏是做梦,要是真这样了,违反了八项规定,那不是往枪口上撞。

虚惊一场的高治尚喝了杯水又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睡了,还嘱咐自己,别再做梦了。

真是无独有偶,这做梦也有连续性。也许是劳困过度的原因,就在高治尚还没睡下几分钟,他又呼呼噜噜睡着了,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他没有开公司,开了时下生意火爆的家居。

开业的头一个月下来,纯利润就赚了3万多。他喜出望外,三万多块钱是他年工资的四分之三收入。他后悔自己辞职太晚,要是早辞职早就发了。

最让高治尚得意的事,他的家居开的很隐蔽,档次也不低,经常有一些当地的“特殊食客”光顾。这是他意外收获,他在岗位时想见这些说话顶用的“食客”,和百姓梦想见皇上一样,难于上青天。开家居后隔三岔五有“食客”光顾,他给他们敬茶敬烟,他们谦和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可是他运气真的不佳。有一天,来了一拨人,要在他的家居聚餐,他的所有包间都订出去了,马上到了吃饭时间,这些包间不能答应这帮来客。客人就和服务员争吵起来,还打了服务员一个耳光。服务员也不是等闲之辈,抡起一把椅子,把打他耳光的人砸趴在地上,人砸伤了,椅子也砸坏了,家居乱成一窝粥。高治尚为了不影响其他客人,强忍被闹场子的屈辱,称兄道弟给闹事者赔礼道歉,给被服务员砸趴下的人赔了医疗费,这才息事宁人。

好事坏事总是相伴高治尚而行。

来家居吃饭的“食客”们,他们茶前饭间的交谈,常常让高治尚听到,高治尚觉得那是“特殊食客”们给他心灵的安慰。他心中这些食客确实是人物,他们是食人间烟火的人物。他们深入群众没有像开会一样,高高在上端起个架子,满口大道理一身霸道气。

那天下午,家居来了几个“特殊食客”,他们是下乡回来私下在一起吃饭,没有司机,没带秘书,轻车简从。

高治尚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比较宁静的包房,先给他们泡茶,然后又拿来菜单让他们点菜。有一“食客”认识高治尚,他问高治尚为啥没上班。高治尚说自己辞职了。“食客”问他为啥辞职?他把他在千佛村的委屈经过道给“食客”。“食客”没有再问辞职的事儿,转了个话题问高治尚,你开家居多长时间了?高治尚说二、三个月了。收入咋样?不瞒领导说,每月净收入两万多块钱。真有这么多?我没有哄您。这位“食客”看看其他几个“食客”,相视一笑,我们也把工作辞了,和小高一起开家居,能赚钱还不用这样做贼似的吃饭。

高治尚直接抢过“食客”的话说:可不能,不能够呀!我现在才知道钱钟书在《围城》里为啥写“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开家居虽然说能赚钱,可比做农村工作苦十倍。且不说不稳定,起早贪黑,迎来送往,那一点都不敢怠慢。说实话,我现在是回不去了,能回得去的话我愿立马回去。

高治尚拿着“食客”们点的饭菜单子,去了厨房安排。“食客”们开始聊天了。他们谈到脱贫攻坚工作,说起乡镇干部和各级驻村包抓脱贫干部,都是一肚子的知情和同情。一个“食客”说乡镇干部和驻村扶贫干部,确实处在老百姓和组织之间的夹缝中,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乡镇干部和各级单位包村干部,他们对上对下都要负责。给群众办事,办好的了落个平常,办不成出力不讨好,群众不信任还四处告状。这些人在单位都有自己的业务工作,扶贫工作他们是第一责任人,业务工作他们是直接责任人,没一样可以放的下。他们下为群众负责,上为组织负责,可谁为她们负责!

另一“食客”说:我们的干部在脱贫攻坚工作中,个个都是好干部。扶贫工作吃住村上,工作村上,这么艰苦的环境,这么繁杂沉重的工作,人人冲锋一线,再困难再委屈,没有人轻言放弃撂挑子,人民公仆为人民时刻记在心上、拿在手上、落实在行动上。基层不能没有他们,基层不能忘记他们。

高治尚端着菜站在包间外听的热泪盈眶,他原以为“特殊食客”对干部一点都不了解,原来他们是体察民情,对干部的疾苦了如指掌。他正听得入神,有“食客”出来去洗手间,因为掀门儿太快,高治尚躲闪不及,门碰到端菜的盘子上,盘子掉到地上,高治尚又一次被惊醒。

原来是村支书开门惊醒了他,他揉揉眼睛,看看手机时间显示八点一刻,太阳从窗格射进缕缕光芒,把屋内照的亮堂堂。

还好吧?昨天下午好多贫困户来看您了。说话间手指放在他桌子上的贫困户来看他的“礼物”。

高治尚想,做个梦都这样难,何况是实际工作。他看看那些“礼物”,突然想到当年他上大学,父亲是农民,经常去看他,光脚,戴个破草帽,在窗外看着他傻笑。想起父亲,想起小时候的贫困生活,他又想到钱二万,想到那些支持他工作的贫困百姓,他没有犹豫,打起精神一跃下床,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和村支书一同去了贫困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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