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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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志华
2012 年，世界风起云涌，社会变幻万千。在这波谲云诡的一年，漂泊的农民工仍在为安身之所苦苦追寻，乡村的发展依旧在重重困境中艰难前行。
值此岁末，当贵州“卖火柴的五个小男孩”怀揣着“烤鹅”躺在密不透风的“包厢”里，被祖母接入天国之时……我那慈祥的奶奶，她那和蔼可亲的面容一次又一次如梦魇般萦绕在我的眼前，令我深陷思念的漩涡……奶奶啊，我是如此地想念您！
刚用过午饭，妻子轻声告知：“奶——奶——今天过世了。”那一刻，时间仿佛于 2012 年 11 月 21 日 12 时戛然而止。惊闻这噩耗，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难以置信，最疼爱我的奶奶就这样毫无声息地离开了我？十月一日归家时，我们明明约定春节再相聚，为何您不再等等……奶奶啊，不孝的孙子未能见您最后一面，此乃我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记忆中家乡的小路泥泞坎坷，蜿蜒无尽；村后那弯弯的小河昼夜不息地流淌，倾诉着无尽的哀愁，承载着一桩桩悲戚的往事。奶奶的一生饱经沧桑，命途多舛。十八九岁嫁入李家，还未来得及享受安稳的时光，便遭遇了 1959 年那场惨绝人寰的灾难，那时我们这儿众多百姓被饥饿夺去生命（史书上称之为“信阳事件”），未曾谋面的爷爷也未能逃脱厄运。
当时，您扑在爷爷的遗体旁，泪如雨注，呼天抢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那个为您遮风挡雨的男人走了，留下您和两个幼子，于您而言，真如同天崩地陷！
纵然肝肠寸断亦是徒劳，谁能为您撑起一片天空，谁能与您携手共度这艰难时刻？您这位娇弱的女子，身形单薄，个头矮小，却要拉扯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爸爸与叔叔），这往后的日子要如何挨过？孤儿寡母，何处才是你们的栖息之所！
您挖草根，嚼树皮，将每天仅有的一顿清水面糊节省下来给两个儿子。那一百多个不见粮食的日子，简直难以想象您是如何顽强挺过。您受尽折磨，忍饥挨饿，为了孩子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是您那伟大的母爱感动了天地，是您那无尽的泪水震撼了上苍，你们娘仨终于熬过了那饿殍遍野的 1959 年，让李家的血脉得以在世间延续。这般深恩，儿孙定当没齿难忘，面对已逝的您，我们又能拿什么来回报？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奶奶出生于战乱纷飞的 1928 年腊月廿九，父母为您赐予了一个优雅且饱含福贵之意的名字——琚淑荣。人生短暂，岁月漫长，春夏秋冬，恶劣的环境，艰辛的岁月，铸就了您坚毅且豁达的品格。奶奶啊！您的一生并未如您父母所期望的那般顺遂，实乃与苦难相依相伴……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豫南乡村，农民生活困苦，经济极度贫乏，加之天灾人祸，您的脊梁早早被生活的重压压弯。为了更好地抚养孩子，维持家庭的正常运转，在好心人的牵线搭桥下，您无奈地选择了再婚，于是王姓爷爷走进了咱们家。
从此，家庭似乎有了支撑，生活也有了一丝曙光，您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不久，姑姑诞生了，这个活泼的千金为家庭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而后小叔的降临，却让您的命运再次面临严峻考验。子宫长了肌瘤，必须开刀取出方可保住孩子，当时医生询问您：留大人还是留小孩？
您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孩子！”那时您的身体状况极差，生命都岌岌可危！切除肌瘤时，把子宫挪到体外，又移至腹腔，幸得老天庇佑，两条生命都得以留存。但医生断言您活不过六十岁，可您硬是顽强地撑到了八十四岁。数十载春夏秋冬，您都拖着肚子里那个巨大的包块，默默承受着！大爱无疆，奶奶啊，是您撑起了我们李王两家的一片天！
转眼小叔成家了，您就一直跟着他们生活。堂姊妹的相继降临，让这个大家庭充满了温馨。然而，接踵而至的打击让您几近崩溃：我那刚满五岁的堂弟夭折，相伴大半生的老伴离世，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您那年富力强的儿媳也离你们而去，天天为她煎汤熬药的您怎能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境遇，这般伤痛这般打击何人能扛？
然而，您擦干泪水，继续为儿子坚强地活着，硬是为儿子撑起了半边晴空。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您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不久，一个女人带着自己还不会走路的小孙子走进了您的家门，小叔与她——两个不幸的中年人共同组成了一个新家，您的心也算获得了些许慰藉。漫漫人生路，只要您还能行动，就从未有过片刻的休憩，八十多岁的您依然在灶台旁忙碌，不知疲倦，直至那不幸的一天降临，您不小心摔倒在地，才停下了手中操劳一辈子的活计。骨折上了钢板，但由于年岁过高，从此您就再也无法站立……
从此，您开始了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总是为他人着想的您，怕给后婶和小叔增添负担，避免过多地麻烦他们，就每天只吃一顿饭，以减少大小便的次数，甚至有一天您在床头上吊了整整一夜，企图以结束生命来减轻别人的压力……“妈啊，您千万别做傻事啊！”次日早晨才被小叔发现……唉——往事不堪回首，我日思夜念的奶奶，您在哪里？闭上眼，仿佛家乡严冬般刺骨的寒风，正裹挟着父辈哭母的悲声，令我心碎肠断……
打开记忆的闸阀，让时光倒流，沉浸在奶奶疼爱的幸福海洋里。有奶奶陪伴的童年，是无比欢乐的。冬天围着火盆聆听您讲述那古老而神秘的故事；夏天的傍晚，您常常带我到草丛里捕捉萤火虫，陪我尽情嬉戏玩耍……儿时经常生病的我总能听见奶奶轻轻捏着我的耳朵为我驱魔赶鬼的声音，那时奶奶俨然就是我的守护天使！当我背起书包走进学堂时，您是那样的欣慰与欢畅。
每次放学回家，您都会背着爷爷悄悄地塞给我一个馒头，您深知我饥饿难耐啊！我会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有个疼爱我的奶奶，真是幸福至极！十月一日回去看望您，见到您的孙子——我，您是那样欣喜！“我的军啊，看到我李家的希望了，我的病全好了，在外不容易，好好干。”“孩啊，不要牵挂我。”奶奶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畔回响。
第二天奶奶的病又加重了，气喘吁吁，无法言语，我多么渴望在您身旁多陪伴一会儿啊，当时您的头脑依然清晰，您用那饱含爱怜的眼神示意我：“孩啊，去吧，明天还要工作，不要牵挂我 。”我强忍着泪水向您辞别……临行时，堂妹抱着一件牛奶匆匆跑来：“大哥，奶奶让你带上，回去给文、武喝！”
奶奶不仅机智而且聪慧。一次星期天放学回家，顺便探望奶奶，奶奶趁着无人，就在大盆里舀了一碗豆瓣酱，让我端回家佐餐。我犹豫了片刻，奶奶叮嘱说：“军，不要声张哈!”等我送碗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正巧遇见了爷爷，我顿时惊慌失措，奶奶却镇定自若地说：“孩啊，（水）喝完啦，来——把碗给我，干活去吧！”我立刻如释重负地跑出了大门。心想：哇，好险啊！差点被爷爷发现，好在奶奶机智，化解了一场不必要的麻烦。
奶奶啊，您就是这样在艰难的岁月里依然深深地爱着晚辈，时刻惦念着您的每一位亲人，真的是太为难您了啊奶奶，您付出的爱如此深沉，如此悲苦！即便是一碗豆瓣酱，也倾注了您满满的关怀。您一直以来都在用生命诠释亲情，以浓浓的心血描绘着家庭和睦的绚丽画卷，您的所作所为让子孙自愧弗如……
墓碑上，孙子满怀深情地为您刻下这样的话语：
日月垂怜
八十四载克勤克俭含辛茹苦
一生之中呵儿护女舐犊情深
我深知您始终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尚未成家的二叔，担忧他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岁月悠悠，任您无私奉献，总难免留下些许遗憾于人间。您为孩子操心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生命之火熄灭方休。可怜勤苦一生的您，我从未见您穿过一件华美衣裳，没见您享用过一顿珍馐美馔，倒是受尽了人间的苦难，饱尝了世间的艰辛。
我那命途坎坷的奶奶啊，我怎能忘却：您终日弯腰佝背，腹部含着包块（生小叔留下的后遗症），迈着小脚艰难移步，总是面带微笑穿梭在田间地头，忙碌在堂前灶后的身影？如今阴阳两隔，您安息在那方寸的黄土地里，那片黄土地流尽了您的血汗，浸透了您一生的操劳，这片生您养您的土地最终让您享受那永恒的静谧，就像寒风中飘零的落叶重新回到大地母亲温暖的怀抱……
安息吧，我的奶奶！奶奶啊，虽然您已离去，但您的爱与精神如同璀璨的星辰，永远照亮我前行的道路。生活或许布满荆棘，但我会怀揣着您赋予的勇气和力量，坚定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