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合雪
那一日天蒙蒙亮,张老板听见窗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起身穿好长衫下楼查看,只见一位身着枣红对襟短褂长裙,腰上束一条深蓝色围裙的年轻女子正在支架一个摊子,地上有两个盖着白布的箩筐,闻这味道里面像是装着豆腐。
张老板赶忙上前阻止道:“我这里是做茶楼生意的,你在这里卖豆腐,会影响我生意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来,张老板方见这女子生的清清爽爽,很是动人,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半晌才张口道:“老板,我随我男人来这里做生意的,就住在这镇上附近的李庄。半年前我男人生病死了,我还带个小娃娃,乡亲们见我娘俩个可怜,便凑些钱给我们,做个小生意。老板你发发善心,让我们在这里卖豆腐,不然我们娘两个真的没法活了!”说罢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女子一边用围裙抹眼泪,一边轻唤:“豆豆,快求求伯伯!”。言毕,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姑娘从女子身后钻出来,细声细气地叫了声:“伯伯好!求你让我们留下吧!”这小姑娘跟她娘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似的,眉清目秀极其讨人喜欢。张老板原本良善之人,一见这孤儿寡母的,一颗心老早软下来了,便说:“你们做生意可以,只是不要弄脏了这地,也不要吵闹了我的客人。”女子转啼含笑说:“我每天用河水冲洗干净在走,也不叫卖,不会惊扰您的客人的。”张老板点头转身进屋。
豆豆娘做生意本本分分的,当初答应张老板每日冲洗地面,不论每日多晚多累都不曾忘记,而且每日清晨支好豆腐摊,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张老板送一块清清水水的热豆腐,至此楼内楼外相处甚好。
说也奇怪,自从豆腐摊支起来后,茶楼的生意反倒是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张老板暗自寻思了几日,方觉这许多的茶客是为了看豆豆娘来的,每回给茶客添茶加果盘之际,总隐约听到茶客在悄悄议论豆豆娘,只言片语间不过是些身材丰满啦,面色红润,勾人魂魄的双眼啦,
年纪轻轻就守寡可惜了之类的惋惜声。茶楼内人声鼎沸,茶楼外豆豆娘安安静静地卖着豆腐,她的豆腐细嫩香滑物美价廉,她又是个极其温和柔美善于经营之人,故而这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豆腐西施”的美名很快就传遍了整条街。
话说这张老板也是个鳏夫,膝下有一小女雪儿,也是个冰雪聪颖顶顶水灵的可人儿,张老板的一颗心全系在她的身上,生怕饿着冷着委屈了她,真真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虽说张老板三十几岁,但也是容貌方正性情温良,中等人家的子弟,整个镇上的年轻女子也是对他青睐有加,家中说媒的人络绎不绝,但是都被张老板一一拒绝了,言下之意是不会在续弦了。
雪儿自小孤单,每日所见之人除了父亲,便是教书的先生了,突然间来了一个小伙伴,心里自然欢喜。每日课毕,总溜到楼下,偷偷带着豆豆到后院去捉猫猫,扑蝴蝶,偶尔雪儿还会学着先生教学的样子,有板有眼的教豆豆认字,两个小伙伴十分投缘,玩的不亦乐乎。豆豆娘总是叮嘱豆豆要听雪儿姐姐的话,不可以惹雪儿姐姐不开心,豆豆十分乖巧,故两个小伙伴从未发生口角,像两姐妹一样亲密。豆豆娘生意清闲的时候,也会相帮着张老板打扫打扫茶楼,洗洗晒晒的,张老板执意不肯让豆豆娘动手相帮,但是豆豆娘总能够找到合适的理由相帮,张老板也只好任其为之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眼见这两家人相处的其乐融融,就有茶客戏谑二人,说张老板白捡个豆腐西施回来,准备给雪儿做娘,张老板冷言相对,声称此生绝无再娶之心,并开始对豆豆娘不理不睬,豆豆娘也是百口莫辩,满腹委屈,每日默默地卖着豆腐。一时间,二人各做各家的生意,仿若从未相识并无瓜葛。一日傍晚,豆豆娘见茶楼无人便上前打扫,张老板赶忙抢过扫帚,说:“你一个人带豆豆做生意不容易,茶楼的事情就不用操心了”,并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包裹给豆豆娘,“里面是雪儿以前的衣服,我见豆豆的衣服单薄,眼下快立冬了,这些衣服用得着。以后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进茶楼了,我一个人忙的过来!”。豆豆娘接过包裹,眼底含泪连声道谢,转身离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谣言不知从何处而起,整条街上都悄悄流传开张老板和豆腐西施的各种谣言。有人说:张老板之所以收留豆腐西施,就是因为看上她的美色了,他原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之前种种都是装样子的,二人之间必是不清不白的;又有人说:豆腐西施也不是一个好东西,一脸狐媚子像,整日里勾引男人,她家男人就是被她给克死的。这一厢豆腐西施依旧卖着她的豆腐,只是这豆腐不再被人夸耀,而是挑三拣四,成了众人唾弃的豆腐渣。每日里总有些闲散女人来到豆腐摊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会说今天的豆腐老了,一会说今天的豆腐咸了,一会说分量不对了,豆豆娘总是笑意吟吟不争不吵,这些女人们见在她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便都悻悻散去了。那一厢诚斋茶楼里可闹开了花,说媒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媒婆们各个施展绝技,口吐莲花,可就不见张老板松口点头。最后号称金大牙的金媒婆开口了:“你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上,难不成你真要娶那个小寡妇?”,此言一出金大牙也自觉说漏了嘴,连忙用手绢擦擦鼻尖的汗。果不然,张老板的脸顿时由红转白,气恼道:“我和豆豆娘清清白白,那由得了你们在此浑说!”金媒婆一时语塞无言以对,硬着头皮说:“这小寡妇有什么好,来路不明,还带着个女娃,镇上这么多清白的女子你不要,偏要一个克夫命的小寡妇?”张老板听闻此言一时气急,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道:“我终身不娶!如背此言,犹如此杯!”众媒婆见此情形,都一个个怏怏离开了。“爹爹,你真要娶豆豆娘吗?”张老板转身看见雪儿站在楼梯口,瞪着一双焦急的大眼睛问自己。张老板走上前摸摸雪儿的头说:“雪儿莫担心,爹爹答应过你娘亲的,一生都会好好照顾雪儿的,爹爹是不会让雪儿受委屈的,爹爹一辈子守着雪儿。”雪儿乖巧的点点头。
一转眼就立冬了,茶楼这些天的生意清淡了许多,楼外豆豆娘也一连几日不曾看见出摊,雪儿还不时地问父亲,怎么豆豆都几日不来了,豆豆娘什么时间出摊啊?张老板不答反问雪儿,功课做的如何了。这日傍晚,张老板正准备关门之际,豆豆娘却突然间走了进来,还是那身枣红衣服,手里拎个包裹,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瘦。二人沉默不语,半晌张老板才想起来说:“你进来坐,我给你倒杯热水。”豆豆娘跟着进来,在一张长凳上坐下。张老板端来一杯热茶说:“这是我刚进的新茶,你尝尝。”豆豆娘端起来喝了口道:“真香!”又是一阵沉默,豆豆娘打开包裹取出一条枣红色围巾说:“张老板,我今天过来是跟你和雪儿辞行的,明天一早我跟豆豆就回老家去了,谢谢你这几个月对我们母女两个的照顾,这是我给你织的围巾,是今年时新的绒线织的,您收下别嫌弃,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张老板愣了愣眉毛动了动,叹了口气,问:“老家这么远,现在又立冬了,你们母女怎么回去呢?”豆豆娘低头轻言:“村里有个人正好过去我老家那边,顺便带上我们一段路。”“那个人可靠吗?”张老板低语。“可靠,可不可靠我们娘俩都得走啊!”豆豆娘的声音有些哽咽。“哎!别怪我薄情,这镇上人的流言蜚语,我怕雪儿听到伤心难过!”张老板叹了口长气道。“我们不怪你,若非张老板收留,我们娘两个怕早遭罪了!”豆豆娘的声音有些激动。张老板转身走到柜台后,打开钱匣子,取出5块银元,用手帕包了包,递给豆豆娘,“这些钱你拿着,路上好用。”豆豆娘连忙摆手“不能在麻烦张老板了,谢谢您的好意了,这个钱我不能拿!”。张老板把钱硬塞到豆豆娘手里说:“这个钱是我给豆豆的,眼看着要下雪了,给她添置一身衣服,路上别冻着。”豆豆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扭头转身就跑出去了,张老板眼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特别早,镇上的人都早早地躲在家中烤火取暖聊家常了,有一阵子没有人提起豆腐西施,这个年轻水灵的小寡妇了,大家的焦点都转移到镇上的大户人家,李家老爷又娶了一房姨太太的事情上,据说这个姨太太还是个小脚呢,都民国十五年了,还有女人是小脚,天下奇闻呢!众人正聊的欢,突然间有个人说,诚斋茶楼的张老板带了条枣红色的围巾,那个枣红色让人想起豆腐西施,那个年轻水灵的小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