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

周日的下午，刘冬青如约来到这家公司。

2008年初春的一个晚上，他在网上看见有家公司招聘总工程师，而他也正想调整一下目前的工作，便网投了简历。很快，他接到该公司人事部的面试通知。

在门卫室登记时，刘冬青看了看时间，离约定还有一刻钟，便坐在椅子上稍息片刻，顺便跟当班保安聊上几句。

面试是在公司小会议室进行的。

刘冬青选了个合适的座位坐下，该座位正好面对会议室的门，透过落地玻璃幕墙，可以看见走廊上的情况。

一位长者风范的男士和一位瘦弱精干的中年女士先后进来。刘冬青起身跟他们打招呼。

因为听保安说，该公司老板姓俞，是温州人。刘冬青便问：“请问，是俞总吗？”

男士笑答：“我姓陈，人家都喊我陈工。俞总刚巧有点事，我先代劳。这位是张经理。”

女士以微笑回应。

看来是陈工主问，但刘冬青知道，进入主题前，一般还要迂回一下，缓解面试双方可能带来的紧张气氛。果然陈工撩开话题：

“在上海有五年了，是吧？住哪里啊？”

“长宁区，仙霞西路。”

“哦，不近嘛！来时路上顺利吗？”

“是啊，调换了两次公交车，花了差不多两小时呢！”刘冬青特地加了句：“没想到这么远，而且换车很不方便呢！”

“呵呵，是吗？可能是你还不熟悉的原因，一般像你这样的距离，也就一个半小时吧！”陈工笑笑，接着问：“是自己的房子吗？”

“不是，借的。”

“哦，那今后可以换到这边来，近一点。或者干脆像我，就住公司宿舍，平常还有空多处理一点事。”

刘冬青心想，住公司？那不就全天卖给你了吗？因此他立马回答：

“这恐怕不行，我们家就俩人，还天各一方，我爱人不会同意。至于换地方嘛，可能性也不大，因为是借朋友的房子，让我们帮着看的，当然，说是这么说，哪能不给人家租金呢？呵呵！”

“看来刘工的住所短期还是稳定的，我们也希望你能有个稳定的状态。也就是上下班路上辛苦点。”

“看来是的。不过这也取决于我的收入——如果养得起车，我就买辆车，那样会好多了。”

“会开车？哦，那倒是！”陈工起初显得有些意外，稍后肯定也会觉得很正常。在高管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不会开车倒很少见。

“好，我们进入正题。因为我们招聘的是总工，因此比较谨慎，考虑的方方面面可能很多，请你不要介意。”

刘冬青笑着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作为一个总工，你认为，在这位置上，应该怎样做？”

刘冬青没有正面回答：“你们一定想知道，我在原公司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陈工与张经理相视一笑。张经理说：“不错，是有这个问题！”

“我的专业是机械设计与制造，而现在的行业与我的专业有相当大的区别。尽管在工艺和装备上，都没有问题，包括质量管理体系，都是我的长项，但是一涉及到产品开发，我总是不能以这个行业专家的资质来面对，也很难反驳别人提出的技术观点，更不能在谈判桌上对某些尖端课题与客户进行交锋——这是我的软肋，也是我在目前行业里最大的尴尬。因此，我多次想回到机械行业来，做我得心应手的老本行。”

“你很直率，理由也很充分！”陈工对刘冬青的说法表示认同“但是，换工作后，你将面临的是一家新公司，一个全新的环境，从未接触过的整机产品，你怎么办？”

“学习！肯定要从头开始，包括对产品、工艺、装备，包括对周边的软硬环境，以及与人的磨合。不光要靠过硬的技术素质，还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在这基础上，再充分发挥已往的长处，寻找合适的切入点，积极开展工作。”

“怎么开展？”

“现在说什么，都是空讲。因为工作计划只有在了解一切情况以后，才能形成。但是，原则上说，总工必须以新产品开发和老产品改进为主线来开展工作，包括重大技术决策，组织方案制定和论证，实施中的验证和监测，最后还要鉴定总结改进等，在哪家公司都少不了。总之，要带领整个技术团队，有效地完成公司与技术有关的各项工作。”

“好，你说带领整个技术团队开展工作，要是遇到你的手下不听指挥，而我们又经常遇到客户需求要得急，容不得你按照常规的步骤去解决，怎么办？”

“加班应急的事，哪个公司都少不了。客户是上帝，只有我们想方设法去满足他。我们聘用的工程师，如果连这点都不能理解或适应，那他本身就不适合做这项工作。当然，我们提倡敬业和职业道德，但公司也应有一个合理的薪资制度，来保障这种应急任务的完成，而这一点，不是总工单方面所能解决的，只有公司给总工充分的权利，使两者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点，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或许有个小青年，他就不愿意加班，你怎么办？”

“我们过去在国企强调做思想工作，很多人觉得这是政治手段。其实，我认为，在什么体制的环境下，思想工作都少不了。小青年不愿意加班，必然有他的原因，或许真的有事，或许在闹情绪。那么你就必须去了解，跟他交心，跟他做朋友，他认可你的诚意，就会对你说真话。你再针对不同情况加以引导，帮他解开思想疙瘩，或者给他解决实际困难，才能换取他的信任。”

“话说得没错，但如果人家不服你，甚至故意刁难，你怎么办？”

“不服是极有可能的，特别是有些自认为老资格的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最容易有这种心态。人本来就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的，别人在某个方面不如你，并不代表什么都不如你。作为总工，他也很难做到什么都比手下人强。什么叫团队，团队就是有着不同特长的人群组合，关键是怎样协调和发挥大家的特长。如果真是技术上有不同看法，有争议，那也是允许的，但要摆到桌面上说，不能背地搞小动作，谁错谁纠正，我一贯倡导知错就改。我相信，真正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人很少。真的遇到，也只好采取果断措施，清除掉！当然，我并不主张走极端。”

“看来，你是遇到过这种事情，而且还开掉过人，是吗？”

“不错，是有过，但也只是个别情况。我们做领导的，不能总把这个手段当作杀手锏，更重要的是靠自己令人信服的技术水平和人格魅力来影响下属。”

“呵呵，看来，刘工有着良好的人际关系喽！”

“在国企，我是智商高于情商。出来以后，我很注重这方面的修养，尽量做到情商与智商相匹配。”

刘冬青注意到，张经理闻此言后，微微一笑。他转向张经理：“我能问个问题吗？”

“请问！”

“是什么原因，公司要招聘总工？是原来没有总工吗？”

陈工接过来回答：“不是没有，原因很多，比如原来的太老了，或者能力上满足不了公司发展的要求。”

刘冬青明白了，眼前这位陈工就是总工，只是别人习惯称他为“陈工”。

“哦，失敬了，看来今后真得向您好好学习才是！”

“干嘛这么说呢，你刚才不是还说，人各有长短吗？”陈工谦虚地笑笑，话锋一转：“会用些什么软件？”

“设计绘图时，一般用AutoCAD，CAXA也会。”

“AutoCAD，什么版本的？”

“2007版。其实它与前几年低版本的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说着，刘冬青又补上一句：“我可是从R12版本开始用的呢！”

“看来是个用电脑的老资格。好，这方面就不谈了。我们换个话题，你做过管理者代表？”

“是的，很多年了！”

“这个职务跟总工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总工职责只是在分管的技术工作范围内，而管理者代表则要从质量管理的角度，在除财务外的各个职能领域开展工作，从建立、运行和维护体系，到领导内审，协助总经理组织好管理评审，提出改进的意见措施方案，协调各部门围绕质量问题开展的工作，提高全员质量意识等等。”

“看来刘工在这方面是轻车熟路啊！那么在新产品开发方面，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吗？输入什么，输出什么？”

刘冬青暗笑，转了半天，转到他老本行上了。

“我曾经在无锡一家加工汽车零部件的公司做过两年多，在那里的QS9000体系，哦，就相当现在的ISO/TS 16949，我是APQP小组组长。”

“什么？”

“APQP就是英文‘产品质量先期策划’的缩写。作为APQP小组组长，我对新产品开发程序，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

“说说看！”陈工坚持地问。

“输入当然是客户要求和法律法规要求，还有已往成熟的经验，在此基础上，下达设计任务书。当然，还要对设计输入进行评审。”

“谁评审？是总工吗？”

看来，这位陈工没接触过APQP。

“由总工或者APQP组长牵头，整个小组进行评审。其目的，就是审查设计输入是否满足了客户要求和法律法规要求。”

“然后呢？”

“评审通过后，就进入方案设计阶段，包括总图草案或流程图，还有设计计划和技术接口等。这也要经过评审，我们称它为多方论证。

“之后才是具体的设计，形成文件和图纸，经过审查批准后颁发实施。这就是输出。

“设计验证是通过多种方法进行的，比如……”

“好了，我打断你的话。看来你很熟悉，我想就不必浪费时间了。”陈工显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简单的错误，立刻制止了刘冬青授课般的应答：“其实，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你需要多少时间能够进入角色，或者说多长时间能够熟悉我们现有的产品。”

张经理接过话题：“对于你，老的产品只是需要时间来熟悉、消化的问题，而更重要的，是你将面临开发新的产品，这方面，我们今年的任务会更重，我们面对的是国际化的市场，竞争很激烈。对此，我们已经把原来的技术部门作了重新划分，分成两块，一块负责老产品的生产和改进，另一块就是专搞新产品。而你，作为总工，两个部门工作都要抓！因此，你的担子会很重！”

“而且，这些人还不那么好领导。”陈工补充道。

刘冬青深知张经理话的含义。这让他想起在无锡的日子，那种压力之大，让一般人难以承受。至于陈工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有他的切肤之痛，甚至可能就是他激流勇退的重要原因呢！他想了想，便用这样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同时侧面地回答对方。

“我这人有两个特点，一是从不保守，二是年龄减十。从不保守是因为，别人刚把我的学会，我又在琢磨出新的东西了，他还在我后面；年龄减十，是把自己的心理年龄定位在比生理年龄小十岁的位置，这样永远保持年轻的心态。”

“我很赞赏刘工的这两句。时刻保持年轻的心态，比什么都重要！”张经理又是微微一笑，下意识地看看陈工。

刘冬青索性再追加一句：“其实，我总是用这么四句话来要求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忠于自己的职责；创造性地工作；敢于超越自我。前三句都好办，而最后一句，要想做到，真的不容易！”

陈工望望张经理，问道：“你看，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吗？”

张经理说“我已经没有问题了！”

“那好，接下来我们要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觉得多少工资合适？”

刘冬青非常坦然地答道：“税后一万，每月。”

“实际上，像我们年纪大一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首先是实现人生的价值，其次才是工资待遇，你说呢，刘工？”

刘冬青知道他想什么，但在这一点上他不会让步，也必须说清楚：

“我是这么理解的，不知对不对。我认为，它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人生价值是要实现，但在市场经济下，也需要靠它的价格来体现。离开价格来谈价值，这好像……。”刘冬青微笑着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陈工解释道：“我并没有要你无私奉献，只是说，你有那个价值，才能有那个价格嘛！”

对此，刘冬青报以一笑。

张经理从中缓解气氛：“陈工是想了解，你对薪资要求是怎么定位的。既然你已经提出你的数字，我们会向老板汇报的。”

“同时，我们对总工这个职位的招聘远没有结束，坦率地说，还会有人来面试。希望你能理解。”陈工补充道：“当然，在我们双方都没确定前，你也可以继续找工作。”

“我明白，这很正常。”刘冬青极其平淡地回答：“不瞒你们说，明天，就有一家公司约我去面试，职位是技术总监。而且，这家的产品似乎于我更对路，是汽车零部件。”

“刘工，你还有问题吗？”

“有。如果贵公司聘用我，我也确定来，你们希望我最迟什么时候到位？”

“那么，你最早什么时候能到呢？”陈工反问道。

“两到三个礼拜吧！因为我必须有个工作上的交接，我要对原单位负责。”

“不错！相当不错的回答！如果你说两天后就能来，我反倒认为你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长者风范又回到陈工身上：“那我们一言为定，就这么长时间。”

刘冬青点点头。

“好的，今天我们到此结束。两句话：一是你的书面资料和今天谈话内容都给我们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二是在一切未确定前，我们保持联系。”

陈工说完，伸出右手。

刘冬青与他握别，同时也把张经理伸出的女性小手轻轻握了握。

此刻，刘冬青突然意识到，这位张经理，极有可能就是俞总的夫人，她的在场与她的汇报，将会对此次面试的结果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