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阳有些炎热,晒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正是午饭时侯,家里的黑狗突然狂吠着跑向大门,继而便听到了有人在门外驱赶的声音,家里来人了,父亲飞一般的从厨房冲了出去!所幸大门是掩着的,来人在情急之下拉紧了门,使得黑狗只能对着门狂哮。
父亲喝止住黑狗,那黑狗这才乖乖的闭上了嘴,不停的摇着尾巴,仿佛明白了来的是客。我和妹妹、母亲、爷爷奶奶还有八十多岁的老祖母也拄着拐仗相继走出屋子,一来想看看来人是谁,二来也是表示友好!
父亲打开门,“哥,我来了!”我还未看见人,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父亲笑着答道:“你来啦,来,进屋坐!”话音刚落,一张笑嘻嘻的脸便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他高高的个子,一张椭圆的脸黑里透红,头上戴着一顶旧了掉色的绿帽,一套旧了掉色的绿衣服裤子怎么也盖不住他那粗糙的手腕和脚踝,加上一双旧了掉色的绿胶鞋,脚趾处还补了几处补丁,走进院子,他一脸笑嘻嘻的喊了每一个人,“阿郎宝来了呀,来,进屋一起吃饭!”大人们都招呼着他进屋,他也赶忙把肩上挎着的胀鼓鼓的旧了褪色的灰包递给奶奶,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类似是家里种的米之类的话语,母亲让我们喊他叔,但我们那时还很小,不懂礼貌,也就躲在后面没有喊过他。
他叫李学先,当然,这名字也是我长大了后才知道的,我只记得那时候大人们都叫他阿郎宝,孩时的分辨能力很弱,也就不认得他到底有多大的年龄,只知道和父亲差不多一般大。他是我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从我曾祖母那一辈算下来,论辈分和我父亲是同一辈。
每年的春天和夏天他都会来到我们家,一待就是一两个月,所以我和妹妹对他也不陌生。他是个很勤快的人,经常帮父母亲干活,挖地、背柴等等,父亲要去干什么活,他就会跟随着去,一身的力气,干起活来甚是卖力。他整日笑嘻嘻的,说话有些卷舌,经常把Y发音成L,但却很是讨人欢喜,渐渐地,村里的人都认识了他,见他都会热情的打招呼,还会请他到家里吃饭,而我后来才渐渐明白,他,其实人有点傻,但心却很善良,很实诚,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上他。
有听闻他在我家待过之余,还会去别的亲戚家待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谣传,但我还是信了这话。听闻他家里有个父亲,时常酗酒,喝醉了便会殴打他和他母亲,糟糕的是,就算在平时,他的父亲也一样会时常打骂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也就变得痴痴憨憨的,他还有两个妹妹,悲惨的是其中一个妹妹却被人贩子拐卖了,再也没有下落,而另一个妹妹长大后虽是嫁人了,但日子也过得不是很好。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愿回他那个家,时常走亲戚,他的心善自然不愿白吃白喝,自是多卖苦力多干活。有家不愿归,也许,是他已然没有了家的概念,也许,是他对这个家已是失望透顶。
命运虽然悲惨,却也无法磨灭他一颗乐观的心,在外人面前,他依旧笑嘻嘻的,每说一句话,他总是笑,偶尔有那么一次,下雨天,他凉到了肚子,隐隐发痛,脸上便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他也没和其他人说,只是自己在山后摘些野坝子叶,用开水泡喝,再在左手胳膊窝那吐两口吐沫,然后用指尖来回的刮,刮得红红的,老人管它叫刮痧,据说能治肚子痛,然后再用一根线将手臂紧紧的捆扎起来,就那样坐在火塘边,还好细心的父亲发现不对后询问了情况,方才找些治肚子痛的药给他吃。
还记得有那么一次,下午农活回家,见日头还在高高的挂着,阿郎宝背起一个大背篓直往山上走去,他要去山里落些枯叶,用作垫牛羊圈里,使得牛羊圈更加暖和。在山里,落枯叶是常有的事,大家也就没放在心上,可不曾想,天已漆黑,也不见阿郎宝回来,家人开始着急了,大人们一人点着一个火把就往山上寻去,我和妹妹还小,自然和老祖母待在家里等候。过了许久,大人们才将阿郎宝寻了回来,从大人的谈话中才得知阿郎宝把背篓放在树林里某个角落,寻找不到,心怕家人骂他,就躲在后山的一块土堆后,不敢回来,奶奶好生安慰了一番,大家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着他好一会儿,他才安下心来,全家人才开始吃起晚饭。
记忆里,春天,阿郎宝就会跟着我父亲,一人抬着一把锄头,去往地里挖地,直到晌午,才一起回家,父亲总是习惯性的打开他的录音机,放起那时候比较火热的歌曲,诸如《黄土高坡》《天不刮风天不下雨》之类的,然后才开始做饭,而他,总会坐在屋子里,跟着音乐悠闲的哼了起来。夏天,正是捡蘑菇的季节,我们老家管它叫捡菌子,天蒙蒙亮,阿郎宝就披上母亲早为她准备好的雨布,直钻到山林里寻找蘑菇,这个季节,农忙已告一段落,山里人每日都是进山捡菌子卖些钱,增加点收入。在这季节里不论刮风下雨,只需一块雨布披在身上,便可随处钻树林找菌子,无所谓雨滴将衣服弄湿,一上午不停歇的走五六小时,就为了多寻些菌子。午时,家人都已回来,阿郎宝也是全身湿漉漉的回来了,待午饭后,父亲就会将他捡的菌子称重后记在小本子上,等他要回去的时候再一并按菌子收购价结算于他,每当这个时候,他那笑嘻嘻的脸上笑的就更欢了。
一年,又是一年,山里到处留下了阿郎宝的身影,牛肝菌是我们故乡主要捡的菌子,它总会在固定的地方长出,我们称它为菌塘子,而山里许多处菌塘子都是被阿郎宝发现,我们都会称它为阿郎宝菌塘子,我的故乡似乎也就成了他的半个故乡,林间到处留下了他的名字。而后,他没至我们家的时候,我们也总会去他的菌塘子拾菌,就算现如今,已是时隔一二十年,捡菌子时我们还会依稀记得那些阿郎宝菌塘子的具体位置。
在一个阴雨天的傍晚,我走进家门,看到家里坐着一个客人,他戴着一顶草帽,一身蓝衣,眼睛铜铃似的,又鼓又大,看到他,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阿郎宝却也低着头乖乖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脸上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笑容,这人正是阿郎宝的父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晚上,爷爷很热情的给他倒了碗酒,未曾想没喝几口,他便开始语无伦次、大放厥词,他已然是喝醉了。
第二天,阿郎宝就被他父亲带回家了,他的脸上挂满了不情愿,自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阿郎宝,有说是因病去世了,有说是被他父亲殴打,一病不起,因相隔甚远,具体情况也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我也确乎变成了当时阿郎宝的那般年纪,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阿郎宝的事迹,但他,也就永远只留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