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冷在三九,热在中伏,进入到八月份,吉林省的伊屯县像极了烟雨迷离的南方,一场接着一场的下起了雨,街道上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潮腥味。
“爸,你推着轮椅,我背我妈上楼。”
医院大厅里几个穿着工装服的人正在维修着自动扶梯,郜向前一溜小跑去找后面的直梯,看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数字,郜向前只好转过身来往步梯上跑,当他喘着粗气跑进老年病诊室时,被里面满脸木讷的实习生给挡了出来,他从门缝里接过一小块白纸,上面是用黑色碳素笔写着像早餐油条一样,被扭曲拉长的阿拉伯数字48,把老母亲斜靠到一个墙角里,这才回过身又跑回到一楼,把推着轮椅的老父亲带到步梯旁边,耐心嘱咐过后又来到三楼,当表针指到十一点的时候才看到诊室的门打开,探出半个脑袋,还是刚才发纸条的那个实习生,嘴里喊着48号,医生给老母亲诊了病后,在电脑屏幕上,方格的选项里打了四五个勾,交款、化验、检查、抓药,医院里这一套的流程下来,年近五十的郜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密密匝匝的汗滴,在黑白掺杂的鬓角里聚集着,B超单子出来的快,血常规检查的结果要下午一点以后才能出来,郜向前找到一个人少的走廊尽头,用医院大厅租来的轮椅依次把父母推了过去,从兜里掏出一片美托洛尔放在母亲伸出的舌尖上,递上一小口温水,看着母亲把药咽了下去,这才像散了架的机器,往后挪动着脚步靠着墙一点点的往下挪蹭着蹲坐在地上,一大早去的医院,回家时路灯都亮了,去卧室里安顿好父母,郜向前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跑了一整天身体实在乏了,想闭上眼睛眯上一小会,但两眼望着天花板一点困意都没有,下班回到家的傅娟用红枣和桂圆熬了一锅小米粥,给公婆端过去后,又给老郜端过来一碗,可郜向前却怎么也吃不下去,昨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部里的党委李副书记把老郜叫到党委办公室。
“老郜县里组织部这次选调驻村第一支书,通过部里研究把你报上去了,你是一名有着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希望你一定支持组织工作,给你两天考虑时间,如果同意下周一就去营新镇阴家沟村报道。”
妻子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唠叨着:“去乡下干吗!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提拔不是,再说你这一走,咱妈咋办?况且你有腰间盘突出,农村是土房伏天雨水大潮湿对腰也不好呀?”
郜向前默默的坐在已经买了十几年的旧沙发上抽着烟,长长的一截烟灰掉落了到地上,老郜轻轻的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得服从组织安排”。
满是牢骚的妻子嘴里唠叨着,手上却麻利的收拾着东西,降压药别忘了带,工作咋忙得空在床上平躺上一会,到了那里别得罪人,咱们这么大岁数了,因为公家事得罪人不值当的,等会单位领导来电话别那么痛快的答应,能推就推脱掉,妻子每说完一句话,老郜都点头应着。
叮铃铃,领导我家里有一点小困难,怕是——!老郜呀!你是一名老党员了——。放心领导周一指定到阴家沟村报道。
“这人!”
妻子小声的叨咕着:“每次就这样,答应我点事可费劲了,单位有事那叫一个痛快,去吧!着罪的是你自己!
阴家沟村离县城大约有三十几里路,虽然离县城不算远这几年也修上了村村通,路还可以,可却处于县城最偏僻的最东端,因为不是县城通往外界的重要交通通道,水泥路缺乏养护,村民又把田地开拓到了路基上,原本不宽的水泥路,现在连两台正常大小的农用车会车都是问题,加上断裂和雨季过水的路段,到了秋收季节,农民用农用车往回拉玉米杆得事先让人去前面探路。水泥路断裂的缝隙里钻出几株野生的蒲公英,花开的那叫一个艳!郜向前无心看花,直奔阴家沟村部,都已是上午九点了,村部里就一个打更的老头在,老头斜斜的看了一眼郜向前,嘴里结巴的说:“你有啥、啥事呀?村干部都外出了,有事过几天再来吧!”
“大爷,村上没人办公,老百姓来办事咋办?”
“你这眼睛,门、门上不贴着呢吗!周一上午有人。”
“今天就是周一,这也没人呀?”
“人有的去镇里开会了,有的家里有事,你下周一再来吧!”
“大爷你有办公室的钥匙吗?”
老郜问道。
“办公室我没、没有,我就有会议室的。”
“那好吧,麻烦您把会议室打开。”
“你是谁呀?”
大爷满脸狐疑的问。
“我叫郜向前,是县里派来的驻村第一书记。”
“啊!啊!你是新来的第一书记呀?没想到这么快?”
老头慢腾腾的站起来嘴里结巴的说到:“郜书记你是真打算在我们这里住下咋地,这里离你们县城又不远?”
“今晚我就在这住了,找找感觉,也和您老唠唠家常。
郜向前礼貌的说着。
“妈呀!我一个老农懂啥,可比不了你们城里人。”
“农民,朴实、厚道说话我爱听。”
郜向前笑答到,和老头聊了家常才知道老头姓葛,一个人,一辈子无儿无女,是村里的五保户。
“葛大爷打听个事,咱们村里谁最有威望啊?”
有了之前的交流,老郜和葛大爷之间明显熟络了许多。
“那还有谁!咱们村的老支书单立国。”
星光、蚊子、蛙叫伴着大爷身上浓浓的旱烟味,成了老郜驻村工作第一宿的记忆,也不知道是换了地方还是心里有一丝迷茫,老郜一宿也没怎么睡,第二天根据葛大爷的指点,拐了好几个弯,在村东头郜向前看见了一所两间砖瓦房,院子里一位头发都已花白的老大娘,在慢慢悠悠的往篱笆墙上搭着焯完水的白菜。
“大娘这是晾干白菜呀?
“是呀!扔在地里烂了怪可惜的,你是?”
大娘打量着郜向前问道。
“是单老支书家吗?”
“谁呀?”
屋里传来说书声,声音很低沉,老郜微含着腰,快步的走了过去,老支书是我要找你,我叫郜向前,县委组织部派咱们阴家沟的驻村第一书记,老郜嘴里说着话,把手里刚才路过小卖店买的水果放在了屋地当中的小木桌上。一个精干瘦弱的老头半倚在炕上,收音机里正播着程咬金大战罗成,看见郜向前进屋,老头微微欠了欠身子眯着眼睛瞄了一下郜向前,嘴里懒洋洋的说:“啊!你是新来的第一书记,找我有事呀?”
“啊!老支书,我昨天才到村里报道,今天想先来拜访拜访你老,想听听你对村上工作的看法?”
老头把耳边的收音机往外挪了挪说:“村里没人吧?我老了,你们是年轻人,头脑比我活络,马上要换届了我也就不管事了。”
老头说完话又把收音机扣在了自己的耳朵根上。
“别听他的,一天总阴阳怪气的,死老头子,
来小伙子快坐那,大娘给你倒杯水去。”
单大娘倒是表现的非常和善,郜向前没介意老支书的怠慢,嘴里诚恳的说:“老支书你对咱们阴家沟村最了解了,现在咱们村存在的问题也在你老的肚子里,我真的是想把咱们村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想为老百姓真真实实办点实事,我想请你老给我把把脉,开开方子。”
在烟雾的笼罩下,隐隐的显露出老支书木讷的脸庞,干咳了几声后慢慢吞吞的说:“昨天晚上我多贪了几杯,今天脑袋嗡嗡的叫,以后再说吧!”
见老支书有送客的意思,老郜忙说:“那好老支书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在院门口,单大娘小声地说:“小郜啊!别生气,你大爷这是跟村上生闷气呢!老头有些事看不惯,哪天再来,大娘给你炒几个菜陪那死老头子喝点”。
老郜悻悻的走在回村部的道上,看着空旷的小路,随口垮声曳调的唱了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今天是我来到阴家沟村第一次两委班子会议,我希望咱们能真真正正的发挥村两委的作用,大家凝聚在一起,攥起的拳头有劲,打出去有力量。”
老郜环视了一下四周,村文书王老蔫,搭了个脑袋一声不吭的斜靠在铁皮卷柜上,监委会主任肖军挺个大脑袋懒懒的仰靠在椅背上打着盹,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装的,村妇女主任胖嫂还挺认真,手上拿个本边听边记,治保主任张大力笔直的坐着,手掌平放在腿上,副书记大老郭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位新来的驻村书记,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孙猴有没有七十二变,关键是他姓郜啊!也不姓孙啊!
啪!啪!拍桌子声。
“这会还开不开了,不怪老百姓瞧不起咱们,你们作为村干部,组织纪律这么涣散,能起什么带头作用。”
大家伙被郜向前这突如其来的几嗓子给吼精神了。肖军身子往上挺了挺,嘴里嘟囔着:“哪有啥法子?”
王老蔫的头搭的更低了,还是一气不吭,胖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划拉了半天上面一个字没有的本,张大力依旧那样坐着,大老郭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拉着长声说道:“大家伙都精神着点,郜书记是城里人,有文化,指定有道道。”
老郜继续说到:明天在各个屯都挂一个建议箱,咱们先听听老百姓想说什么?需要什么?我们先要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工作上欠缺什么,这样才能对症下药,会后都不要走,我要找你们了解一下各自的工作情况。
老郜的驻村工作就这样在一步一坎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