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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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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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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

 立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众人都在咒骂着气势汹汹的秋老虎时,陈建国的心里是欢欣雀跃的-----高温的日子多一点,瓜就能多卖出一些。

 月底就要交房子租金和车子的保险费,保养费,年检费之类一大堆的钱,总共得七八千。陈建国渴盼着,天越热越好。 

 别人在空调房里喝冰啤酒,吃冰激凌,陈建国在自己搭的帐篷里喝白开水,喝出一身的汗,光着膀子拿湿毛巾把全身擦一遍,再热火朝天的搬西瓜。

 王家阿姨今天又是第一个来买瓜的。六点刚过,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上班的孩子们大多都还没起床,王家阿姨就已经拉着装满菜的小车回家了。“咚咚咚”敲了几个瓜,挑了两个,陈建国老婆菊芬帮她一起把车里的丝瓜,小排,鲫鱼和冬瓜拿出来,把两个西瓜轻轻的放进去,再把菜放在上面,“鲫鱼下奶。”菊芬接过钱道。“是呀,这不孩子大点儿了,喝奶也就多了嘛!这孩子,半夜可会闹腾了,小胳膊小腿蹬起来,可有劲了!”菊芬接过话茬道:“真好,真好,你这个奶奶有的忙了。唔,两个瓜二十六块八。”王家阿姨笑道:“过几年,你也要当奶奶啦!我都是老顾客了,就二十五吧!我身边也没零钱啊。”菊芬挠了挠头:“不是一毛两毛...”“得啦,过阵子满月酒请客,西瓜都跟你拿!现在的孩子呐,都很少喝饮料汽水啦,还是瓜果蔬菜来的实在!”菊芬转过头,想问问陈建国有没有零钱,见他正在打呼,只得轻声叹了口气道:“那下次再来买啊。”把十五元递给了王家阿姨。

 这是一条人烟略显稀少的马路,是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繁华的市中心似乎就在不远处,骑着车过去却是要二三十分钟的,晚上能看见那些霓虹灯的光芒,陈建国老是笑话菊芬她看错了。太阳每天升起,照在菊芬的左脸,在她的身子右侧投下长长的影子。一条河傍着马路的另一侧,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菊芬依稀记得有本地人说过,这条河是流到另一条大河,再汇入长江,最终一起奔向大海的。多遥远啊,菊芬抱着膝盖,坐在小马扎上想,大海多遥远啊。刚结婚的时候,陈建国就说,从地图上看,我们离大海很近,有空了我们就去大海边玩儿!菊芬羞涩而欣喜的期待着,期待到了一个小生命,孕妇不能跑那么远;等到孩子生了出来,孩子太小不能跑那么远;等到孩子上学,暑假太热——最主要是他们夫妇要出来卖瓜,没空带他出去玩儿,冬天又要听长辈的话乖乖呆在老家。于是去海边于菊芬来讲,似乎变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菊芬抬起头,阳光真耀眼,孩子大学毕业后就得找工作,找了工作就要娶媳妇,娶了媳妇就要生孩子——也许儿媳妇不需要她帮着带孩子,那就可以去海边看看了。

 应该已经过了七点半了,陈建国几大口喝光了碗里滚烫的绿豆粥,喊道:“芬啊,进来喝粥吧。”菊芬掀起帐篷的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你开个风扇,粥还挺热的,我出去吧。”陈建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道。菊芬点点头,蹲在小桌旁,轻轻吹着绿豆粥。

 肯定过了七点半了,斜对过那个刚来不久的喇叭已经喊了几遍“新鲜大西瓜,不甜不要钱”了。上班的自行车,电瓶车,小汽车在这喇叭声里穿梭而过,车上的人们大多都是面无表情的,陈建国也面无表情的坐在躺椅上。他也想过弄一个这样的喇叭来招揽顾客,然而城管队里的小张不建议他这样做——说是会扰民,上级来检查也影响城市形象。斜对过的大喇叭经常会被人投诉,因此小张他们也限定他七点半到午后一点,下午三点到六点才能播放广告。要说本地的城管,那还都是不错的,和这些小贩,最起码和陈建国沟通起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可不,那还是一群刚刚大学毕业的孩子呢。唔,就是有时候那个小沈打个哈哈过后收了他的小礼物,陈建国便觉得略有些隔应而已。

 上午有零星的卖瓜人,不像清晨,或是中午,或是傍晚,都是一批固定的人来买。

 那个平时下午开着红色大众偶尔来买瓜的小姑娘今天这么早就来买瓜了。还不到九点。“你好,请帮我挑两个瓜,一定要熟的。”陈建国答应了一声:“好咧。”敲了两个瓜,上秤,付钱。小姑娘轻声问:“您能不能......?”陈建国点点头:“你开车门,我帮你提过去。”小姑娘奔跑着去开车门了。

 温度也就三十五六度的样子,湿度却高的很。陈建国喘了口气,跑进帐篷里喝了口水。菊芬正在做午饭:榨菜炒蛋,清拌黄瓜,陈建国闻到了大蒜的清香。

 对过的喇叭声比树上的知了声还响,闹得人心烦,幸而最近马路中间立起了隔离栏,即便还是那个距离,陈建国也觉得喇叭声离自己远了点儿了。

 实际上上午和午后急匆匆来买瓜的人,都是能宰一个好价钱的。然而他不愿意老乡曾经在聚餐时和他说:“建国啊,该赚的钱就要狠下心去赚的,你瞧瞧人家才干几年,都已经去大门市里卖瓜了!看准了谁容易宰就下手,别活得那么认真!如今这世道,谁有钱谁就腰杆子硬啊!”陈建国抿了口酒,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知道对过的瓜很便宜,但是那些在对过买过瓜的人又折回来在他这里买了,他觉得很开心。

 冬日下午的五六点,应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初秋的太阳却还未落山。远远的,那位环卫工蹬着三轮车来了。“今天他又来买瓜啦?”菊芬转过头笑着问陈建国。陈建国站起身,看着环卫工由远及近,他只知道环卫工姓徐,每半个月还要和另一区域的环卫工大娘互换一下打扫区域。徐大叔远远地就拉了刹车闸,车子发出“咕—噜—”的响声,“啾—”的一声停了下来。“买两个瓜,不要太大的。”徐大叔憨笑道,“半个月没来,现在瓜多少钱一斤啊?”“一块二,都是好瓜。”陈建国道。“那就拿两个十来斤的。”陈建国捧起一个瓜,刚放到秤上,对过的喇叭又响了:“新鲜大西瓜,五块钱六斤,不甜不要钱。”“你看,那边便宜点啊。”徐大叔皱着眉道。“不好比的,我们卖了这么多瓜,您吃到过坏的瓜马?”菊芬急道。“我过去看看,那个,我车放一下这边,等下我回来,行不?”徐大叔轻声道。菊芬撇了撇嘴,转过头不说话。陈建国点了点头,道:“好咧。”徐大叔望了望两三百米外的隔离栏豁口,径直走到路中间,跨过隔离栏。菊芬低头道:“八毛钱一斤?赔本的事我可不干。”“兴许他的进货价便宜。”陈建国道。“喝!我们自家起大叔八大姨家收的瓜,能比他们那种集贸市场收购的瓜贵?”菊芬愤愤道。陈建国知道他们进货的渠道多。这座城市里,比他的瓜便宜的瓜有很多。他抬起头,太阳还不下山,固执的照耀着下班归家的人的脸庞。徐大叔似乎只是问了问,又跨着栏杆过来了,陈建国抬起手想说什么,一辆疾驰而过的小轿车把徐大叔撞了个趔趄,轿车的刹车声比三轮车的刹车声刺耳,“吱—”的一声,陈建国看到徐大叔坐在隔离栏旁。轿车里的人出来了,打着电话,和徐大叔说着话。陈建国回头瞪了眼菊芬:“他半个月才来一次,又不是赚大钱的人,五毛钱一斤卖给他,我也愿意!”菊芬低着头不说话了。陈建国觉得背后的汗恣意的冒着,穿过车流,他蹲下,听见徐大叔轻声道:“我没事,他们这是骗人哩。五块钱六斤的是一旁瓜藤都已经干瘪了的瓜,旁边的好瓜,要我一块五一斤哩!”陈建国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知了依旧机械的叫着,却让人觉得安静多了。救护车到了,陈建国帮着轿车车主把徐大叔扶上救护车,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

 晚饭依旧是绿豆粥,大热的天,吃什么都没滋美味的,偶尔有散步的人来问问瓜多少钱一斤,然而也都只是问问,甚少有人买。

 陈建国躺在藤椅上,天上的星星真多啊。

 菊芬用手肘碰了碰他:”那不是平时开红色车子的那个姑娘吗?“五六十米开外的路灯下,小姑娘蹲在路边,身上还是今天上午来买瓜时穿着的长裙。“你快去看看。”陈建国站起身对菊芬道。

 菊芬把小姑娘领到瓜摊旁。“怎么了?”陈建国轻声问。小姑娘不语。“这么晚了,你家住哪儿?”“我出来散步的,就住这附近。”姑娘吸了吸鼻子道。“菊芬,你送她回家吧,这么晚了,小丫头家家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姑娘想摆摆手,却被菊芬搀住了,姑娘又哭了。

 菊芬回来的时候,陈建国已经吃了半个瓜了。菊芬也咬了口瓜道:“谈了五六年的朋友,因为要和哪个主任的女儿攀亲,就和她分手了。”陈建国抬头看着兴许不说话。“小伙子倒嘴甜,说只是暂时分手,哪怕以后结了婚,心也还是她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里还有再回头的理!”陈建国握着拳头道。“你倒讲起道理来了,我跟她说,既然爱,那就应该和你结婚,和别人结婚还说爱你,千万不能听那种鬼话。”“她怎么说?”“她也没说什么,就后来不哭了,到家的时候跟我说:‘谢谢你,阿姨,我明天再来买你们的瓜,麻烦你们先帮我挑好。’”“那就好,那就好。”陈建国转过头,低声呵斥道:“看看你,瓜籽吐了一地,瓜囊扔了一地。”“嘿!你没吃啊?”菊芬大声道,一朵瓜肉还留在唇边。陈建国笑了,站起身把瓜囊都拾了起来,菊芬把瓜籽都扫进了簸箕里。夫妻俩一起仰头躺着,天上的星星真多啊!比瓜籽还多,明天又会是一个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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