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我向来不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朋友们都说，我的故事冗长，拖沓，一个故事开了头，便没完没了了。然而这个故事我是从别处听来的，我禁不住想要讲给你听。

每年春天，那么多人沉醉于温暖的阳光和东风下，漫天的鲜花和青草香里，也有那么多人无奈地戴上口罩来遮挡那些随风飞舞的飘絮。如水的车流里，偶有车子靠边停下，副驾驶上的人开门而出，一两分钟后，又匆匆地提了几个装的满满的塑料袋出来，上车前还不忘嘬一口杯子里的豆浆。去买菜的许多老人已经回来了，三三两两的挎着小竹篮，探着头看隔壁大姐买了些什么。

陈丽庆幸自己皮肤不易过敏。今天她穿了套改良汉服，有些人扭头看她，谁看她她就看回去。大家互相看看，谁也沾不到谁的便宜！

早饭依旧是自己解决的，油条，豆浆，菜包，阳春面，素馅馄饨，陈丽习惯了这几样东西，习惯了就不想改变，改变会让人莫名的害怕。

那几只麻雀是在陈丽站在洋紫荆旁刚啃了一口油条的时候掉下来的，陈丽举着油条追了那辆满载货架的三轮车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那几只掉落在地，张着嘴闭着眼睛一脸惊慌的麻雀们。

树枝上的鸟窝许是被三轮车上的货架撞到的，已经散落一地，三只小麻雀可不管，他们只知道张着嘴等吃的。陈丽伸出手想去摸一下麻雀们，看了看自己油腻的手，还是放下了。

陈丽把油条吃掉了，豆浆喝光了，老麻雀还没回来。

陈丽向小面馆借了张小藤椅，坐在树下候着这群小麻雀。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起，麻雀窝不是应该在屋檐下的吗，怎么会在树上呢？陈丽抬头看看一幢幢高楼，高楼们底下的基层阳台大多都是艳丽的广告牌。怪不得，啧啧。陈丽兀自点了点头。

陈丽就那样无所事事的坐了一上午，最爱的剧也不追了，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麻雀们——不对，期间她给张小莱打了个电话，邀她过来一起看麻雀。

张小莱可不像陈丽一般有那么多闲工夫，她是用午休时间借了同事的电动车赶来的。张小莱也想过不理陈丽的，可诚如如今在邻城工作的许娟娟所说，哪怕陈丽做了人家的三儿，也依旧是单纯可爱的，当年四个舍友里，就属陈丽最单纯了呢。张小莱乍一听这话就觉得三观不正，可是细细想着，那时候班里的几个女孩子中，确实是陈丽最不谙世事了，喝！所以现在她就算当了人家的小三也没有多少羞耻心呢！每每想到此，张小莱总是禁不住浅笑起来。

有几次张小莱问陈丽以后怎么打算的，陈丽总是一本正经的说：“生孩子呀，爱他总要为他生个孩子的呀！”张小莱觉得这话听着就恶心，一个二十几的青春活泼的女人，和一个快能够当她爹的男人不知羞耻的睡在一起，恶心！然而张小莱是不会直接把这种话说出来的，她只会适当的劝陈丽好好的考虑今后的生活。

张小莱赶到的时候陈丽已给这群麻雀拍了一百多张照片了。“真可爱呀，你看他们，我把树叶放它们嘴里，它们不咬呢！它们等妈妈抓小虫子给它们吃呢！真聪明！”陈丽兴奋地说。然而在知道陈丽等了一上午之后，张小莱不耐烦了：“老麻雀不会来了，要来早来了。”

“不会呀，我上网查了，麻雀很护崽的，小麻雀还没学会自己飞，老麻雀是不会离开的。”“

那也许他们来过了，找不到小麻雀，又走了。”

“不会吧？那么大的几只他们没看到？小麻雀也一直在叫呀。”

“反正要来的话早来了，你都侯了大半天了对吧？”张小莱尽量的放缓语气。“可是……”陈丽依旧固执着。“这样，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也许老麻雀来过，看到你在这里，他们不敢下来。我们可以先吃午饭，吃好了再来看看啊。”张小莱为了自己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打断了陈丽的话。“好！好！要是吃了饭它们还没被老麻雀带走的话，我想养它们呢。你要不要也养一只呀？”陈丽兴奋的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唔，好。”张小莱点点头。

张小莱一向吃得快，一碗番茄牛肉面五六分钟就解决了。出门的一瞬间，张小莱就呆住了，一只棕褐色的大狗在用前爪扒拉一只小麻雀，小麻雀的嘴已经闭上了，含糊的发出“咕，咕”的声音，细密又柔软的羽毛一团一团的贴在小小的身躯上，另外两只麻雀丝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依旧旁若无人的大张着嘴等吃的。

张小莱大步上前，准备把另外两只麻雀踢到一边去，刚刷了卡的陈丽“啊”的一声尖叫，把张小莱伸出的腿吓的缩了回来。“怎么办？这狗怎么这样的。早知道刚才就跟老板要个纸盒把麻雀们装进去了。这只麻雀还能救活吗？”陈丽很着急，准备去捉那只受伤的小麻雀，那只狗许是不舍自己的玩物被人夺走，俯下身子，发出“呼呼”的低沉声。张小莱道：“走吧，别惹到它了。”陈丽无奈的缩回了手，跑到店里要了两个小纸盒，把剩下的两只小麻雀分别装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陈丽买了五斤樱桃，给了张小莱两斤，捎带着还给了一只麻雀。

吴小龙是在陈丽吃第五个樱桃的时候回来的。陈丽说樱桃有点酸，吴小龙抚了一下她的头：“小孩子，没熟的草莓枇杷才酸呢，樱桃哪有酸的。”陈丽嘟着嘴表示真的酸，并捏了一颗樱桃送到吴小龙嘴里，吴小龙皱着眉道：“我们丽丽说的对，确实酸。”陈丽为自己的观点被赞同了而开心地笑了。

吴小龙在阳台上看见了陈丽带回家的小麻雀，笑道：“你要养的话去买只八哥或者鹦鹉啊。”

“不！我就要这只小麻雀，怪可怜的。”陈丽带着小小的倔强。“好，好。那你有空去买个鸟笼……”

“不买不买，等它会飞了，就让它自己飞走吧。”陈丽嘟嘴道。

阳台上的窗户关着，怪闷热的，吴小龙走回屋里，脱了上衣，露出他小小的胸肌和微微凸起的肚腩。陈丽吐出一颗樱桃籽，笑道：“刚过小满你就这么热了，到大暑里蜕皮啊？”吴小龙笑着坐在了书桌旁。陈丽洗了手，抽出一本《孽海花》，趴在沙发上看。

吴小龙爱极了陈丽穿着修身紧致的旗袍，外面再套一件他的衬衫的模样；或是吊带短裤，套上他的短袖T恤，她的娇小在宽大的衣服下摇曳，可爱又不失性感。

不知谁家的狗叫了一声，陈丽惊了一跳，紧紧的伏在吴小龙身上。天很热，燥热，让吴小龙热的头脑发胀。陈丽轻哼了一声，把书放在了桌子上。

这天他们没在“家”吃晚饭，出去吃的自助，挑水果的时候，陈丽抚了抚小肚子，偷笑道：我们也算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吧。

陈丽知道吴小龙的老婆在抓她，有几次去菜市场买菜，那个女人就在她附近，偶然的一偏头，那女人阴狠的目光就会透过卖菜老太的白发，透过买菜阿姨的花裙子，直直的打在陈丽身上，然而再一眨眼，就不见了。

陈丽跟吴小龙说过，吴小龙安抚她说，没关系的，他和老婆达成过协议的，她不会来找事的。可不是？没有动到基本的金钱，吴小龙有把握的很，他们那一代人，从前都是按部就班的，按部就班的长大，按部就班的相亲，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生了孩子以为就会有感情了，却还是没有。孩子大了，他们的感情就是早饭里的一块榨菜，偶尔的小米粥，晚饭时兀自的时事评论——有了嫌吵闹，没了却怪不习惯的。

吴小龙很庆幸找到个陈丽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最起码在他的朋友中，陈丽算单纯了，她从不向他要大钱，也不逼他离婚。可就是这样，吴小龙依旧惴惴不安，他觉得这样太空了，太奇怪了，他不懂陈丽图的是什么。孩子他是绝对不会要的，她不可能跟他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养她一辈子的，况且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变的。那么，后年，送她去国外读读书吧，兴许能遇到……有时候吴小龙这样想。

那年西风吹起的时候，麻雀早就会飞了，外头树上有很多它的同伴，然而还是每次飞出去了又飞回来。陈丽躺在地毯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她行动迟缓。有时候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麻雀衔了什么枝丫来，陈丽想，它是想要有个家吧。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年了，张小莱的孩子都会叫人“阿姨”了。张小莱说，我劝过她的，何必那么认真，那男人才给了五十万，这年头，五十万哪里够养大一个孩子？他们也狠心，收拾收拾就移民了，弄得以后她官司都不好打。可是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不认真，老的时候怎么好意思说来过这世上一次？我说这是执念啊！你说对吧？张小莱转过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唔，她铁了心要个孩子，麻雀铁了心要住她家，我铁了心要讲这个故事给你听，这是不是，都是执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