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礼拜六是大晴天,真好,可以穿那件儿媳妇买的薄羽绒服了,厚的那些羽绒服都不好看——走亲戚么,自然要穿得好看些。
这几天天晴的好,天蓝蓝的,冬青绿绿的,什么都是暖呼呼的,微笑着的,让人禁不住疑心明天春天就要来了的。
惠芳觉得最近都有点长高了——开玩笑,六十多的老太太了,开什么玩笑!可是隔壁村一起去卖菜的小凤也说了啊:“惠芳,你最近很精神么。那条你孙女给你买的喇叭裤现在怎么嫌短了啊。”惠芳抿嘴笑了笑:“许是裤子缩水吧。”
是了,年纪大了,应该是骨头要缩的,再长高的话,不定要被当成妖怪抓去研究的,惠芳可不要。
可是老来俏老来俏,惠芳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挺起了腰儿,找十来年前的旗袍出来穿——身材还是不错,前凸后翘。
村里有老大姐怂恿她一起去老年队跳舞,说她这样的品貌,不是领队也是前排,惠芳挠了挠头,笑了:我还得去卖菜呢。
是啊,还是卖菜好,假若去跳舞的话,就那个小小的圈子,一天到晚莺莺燕燕的,永远都是那样的服饰,那样的舞步,那样的想法;卖菜就不一样,看菜市场里的人走来走去,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现在流行穿什么,用什么,大到国家大事,小到村里闲言,都在耳边轻拂而过。惠芳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也学会了用微信收款——孙女特特地打印了二维码,让她每次等手机里喊了“微信收款XX元”才把菜给人家,惠芳不置可否,都是乡里乡亲的,骗人的事,新闻里才有呢!
惠芳喜欢在等生意的时候看书,看书总是好的,不管是什么书,成仙的,变魔的,当了公司老板的,总是很有意思,比那些一天到晚“哈哈哈”的视频有意思的多,再一个,孙女也说了,看视频费流量,惠芳刚开始的时候也看过视频,可是那个月话费用了三五百,具体多少,孙女倒没说,只说后来跟什么客服要回来了,惠芳听了只觉得心疼,三百块钱哪!收成好一点的话,得卖大半个月的菜哪!惠芳这一代,还算得了红利的,有些养老钱,虽说这养老钱不是很多,但总算有了的,可是这钱对于惠芳来说太少了,逢年过节,总要给孙儿们红包的,亲戚们办酒吃席,总要随一份礼的,于是惠芳拼了命地种田——幸好老头儿在长江对岸还能做做泥瓦工,赚到一些钱。
现在天晴了,天晴了惠芳就开始打扮了,小凤推荐的那家理发店里的染发膏不错,听说只要用梳子梳几下头发就黑了,惠芳蠢蠢欲动,
惠芳的微信里攒了五百多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惠芳卖菜回家的路上经过了那家理发店,在门口刹了一下车,就顿了一下子,还是一扭车把手,往前开了,还早呢,下个礼拜六呢,着什么急啊!
礼拜六是一个礼拜的末尾了,是怡怡然的存在,可以幻想的。礼拜三来得飞快,惠芳这天还是进了店,拼了命的还价,三百多拿下了,那个小姑娘说,阿姨,要不你在店里做吧,包你满意,一样的价格。惠芳摇了摇头,这姑娘精着呢,店里做,半瓶都用不到,我买回去,三年保质期,能用好多次呢!
天晴,清早就是大太阳。
惠芳洗了头。
惠芳在院子里抹染发膏。
抹好了把头发用毛巾细细地裹上,说明书上写了,最起码裹上两个小时呢,现在惠芳去田里挖大白菜了——趁着今天晴天,多挖一点,等会儿蹬小三轮去菜市场。如果运气好的话——如果,全卖了,那能到手三百多呢!
惠芳哼起了小歌,惠芳的歌声很好听: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菜市场依旧人头攒动,零星地卖了十来颗大白菜后,一个头发有些白的男人过来了:大白菜多少钱一颗?惠芳觉得这话问得不对,这人不是买菜的,这人是来捣浆糊的,小年轻不懂,时常不问多少钱一斤而问多少钱一颗,惠芳会细细地解释,可是这个人年纪这么大了,肯定是寻开心的,惠芳转过头不理他。
“唔,老大姐,我不是很懂,我才来,我家表侄女娶儿媳妇,喊我来看看菜价的......她家么,就住在那个桥头西边,第一家,姓沈......”
惠芳低头想了想,那不是礼拜六要去的老头子的堂哥家吗?
惠芳理了理,还有三十九颗大白菜;惠芳算了算,就算三百八吧。
惠芳帮着把白菜装进了对方的后备箱和车后座,他说扫上了钱付了,惠芳点点头:许是卡了,暂时还没到账呢。
车开远了,钱还没到账呢。
旁边的小凤说,莫不是骗人的吧?
惠芳摇摇头,弯里弯绕的有着亲戚呢,那多丑啊!
天黑了,惠芳回了家。
惠芳睡了。
三百多呢!三百多呢!
礼拜四的早上,隔壁家明娟在院子里刷牙,一抬头看见刚出大门的惠芳:啊!啊!你头发呢?
惠芳笑了笑:可能是昨天买的染发膏不好,老觉得头痒,我就用老头儿的剃发器剃了!
明娟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我看着惠芳出了门,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去偷看了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密码我知道。她有一个信息只是在编辑状态,没发出去,她说:老头啊,这染发膏不好啊!三百块啊!三百块啊!我想想就睡不着啊!加起来就七八百了啊!
可是惠芳见了人,依旧笑眯眯的。
我还知道礼拜六那天,惠芳还真就遇见了那个买菜的,惠芳在人少处抓住了对方:你根本就没付钱!你干这种事怎么不嫌丑的!对方皱着眉道:你谁啊?你这秃头才丑呢!
惠芳一惊,摸了摸脑袋,才发现假发没戴好,滑溜下去了。
礼拜天落雨了,晴了大半个月,终于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