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的向日葵有两种,高个的种在高栅栏旁,矮个的种在低围栏内。
老王家的向日葵真好看!大大的,黄黄的,花籽儿特饱满!小米在晒太阳的时候兴奋地和她朋友们这样说。有个朋友听多了这番话,不屑一顾:羡慕他们家么,你去他们家住呀。小米不说话了,小米把头伏在前爪上,只是微笑,不再说话了。
小米的主人叫阿华,极普通的名字,极普通的长相:圆圆的脸,圆圆的肚皮,人上了年纪,甚至于连手都是圆圆的,那手一伸出来,你能看见每个手指根上的凹窝,那凹窝一抖,便是阿华又爽朗地笑了:嗨!阿晖还有两个月才回呢!对!坐飞机回!
小米听到小主人的名字就把耳朵竖了起来——心心念念的小主人啊,终于要回来了!她的朋友毛毛笑了:阿晖回来了,你就有好吃的了。小米不置可否,抬起前爪,挠了挠鼻子上的痒痒。
阿晖走了许久了,小米只记得阿晖走了许久了。冬日的梅花早就谢了,斑鸠都开始叫了,黄色的虞美人也开了,这么长的日子里,小米在阿华手里只吃到过九顿饭——小米会数数,真的,每吃到一顿她就会去小弄堂里拱一块石子儿,她还会做标记,那顿饭有骨头的话石子儿就大一点,那顿饭只是剩菜汤的话石子儿就小的一点点,我见过,这点我可以确定。
阿晖走了许久了,春都快过了,小米躁动不安。油菜花随风起舞的时候,小米怀孕了。阿华腆着肚子和邻居笑:喏,不晓得哪里勾搭到的野狗,一点也不晓得顾家的,四处瞎窜,你看着奶子大的......生了小狗给你们一只要不啦?
小米只伏卧在旁边笑,春的阳光暖人。小米知道这名字也不过是随手得来的。据说他们本是想养猫的,特地取了个类似“咪咪”的名字,奈何村里老支书的孙子说是和阿晖同学,阿晖不过随口说了句想要养猫养狗啥的,那同学便特特地送了来,于是这狗便留了下来。幸而现今老支书一家早早地搬去城里生活了,要不然,人家见到自家送来的小狗生活成这样,生些小气那是肯定的——小米的朋友们曾经这样说。然而小米无所谓,家里有得吃就吃吃,没得吃,旁的人家,或是大路上人家小孩儿丢的小馒头小饼干之类,总能填饱肚子的,农村嘛,撒欢子跑这回事儿,总比被拴着快乐得多。
现在小米肚子大了很多,这时节伏在地上晒太阳是再美不过的事儿——回味那些好吃的,脆脆的骨头;阿晖用火腿肠逗她,让她跳得老高,快跃到桌子上了,阿华打了一下阿晖,那火腿肠终于滚落到桌下,小米狼吞虎咽,竟没有尝出火腿肠的味道;再往前一点,小时候摇摇摆摆地跟着阿晖,阿晖去书房,小米便也跟着去书房,昏黄的灯光下,有牛奶和方便面的味道......这有姆妈的味道,再小一点的时候,亦步亦趋跟着姆妈,奶香味到哪,她们就去哪,姊妹兄弟有五六个,吃不到奶的时候就闷着头“咕咕咕”叫......
小米也想不到会在降温的那天晚上生娃,谁也不想的。刮的是北风,降温了,所以是北风。阿华没有准备什么小毛毯或是盒子。小米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们拉着手一起往东南方摇晃,摇晃了一大圈又回到原位。小米铆足了尽在弄堂里生崽子。狗嘛,不过是条狗而已。一狗十胎的都有,小米才生了七只,小事儿。小米伸出舌头,舔舔这个,舔舔那个,很满意。所有的小娃都开始安静地喝奶了,小米伏在没有雨的弄堂里,风渐渐小了。
一辆人力三轮车由远及近,许是早早儿去菜市场卖菜的,后面小小的车筐里,装满了莴苣,三轮车的轮子上粘了一片坏的塑料袋,“沙沙”“沙沙”......小米竖起了耳朵,撑起了前腿,蓦地,她冲向大路,“汪”了一声,她的孩子们滚了一地。
她在黑暗中看见我正在打下“他只给你吃了九顿饭”这行字,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咕”了一声,踱回弄堂了,她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又开始喝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