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咕咕

才四点。四点天就已经微微亮了。

是初夏，月光有点冷，风从遥远的南方吹来，吹在脸上是温热的，吹在心上是有点凉丝丝的。

小胖的心现在很忐忑，六点起床还是现在起呢？他听见奶奶已经起床了，最西边那个小房间里悉悉索索的，奶奶拉上了那件藏蓝色外套的拉链，又趿了拖鞋，鞋跟在地板上轻轻地“咚咚”响——奶奶下楼了。

小胖的脚在被窝里晃悠，晃悠了一阵，又努力地伸了个懒腰，被窝里空荡荡的，一个懒腰便是一阵冷风。小胖闭上眼，现在才四点，都怪奶奶昨天晚上唠叨要早点睡，强制性的关了灯——不过他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游戏多玩了十来分钟，就超时了，啊呀！就十来分钟么，打一局而已啊！嗯，现在作文还有三百多个字没誊，半个小时足够了。足够了足够了，小胖转过头看窗外摇晃的树影，几只“比咕咕”在叫。还早呢！小胖闭上眼，睡了。

还早。小胖奶奶起来先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了一下，大扫帚的刺儿拨在水泥地上，哗啦哗啦——麻团醒了。麻团摇了摇尾巴，前腿趴在地上，撅起屁股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麻团摇着尾巴绕着奶奶兜了一圈，咂了咂嘴，又坐回枇杷树下，伸出后爪想抓痒，奈何身子胖了些，够了几次没够着。奶奶笑着用大扫帚在麻团身上划拉了几下，麻团抖了抖身子，满意地趴下了。一只比咕咕站在枇杷树中间，温柔地冲着麻团叫。麻团又咂了咂嘴，眯缝起眼睛继续睡。远远的，有人在叫卖：甜酒酿哎，糖粽子哇——麻团竖了竖耳朵，眼睛都没睁开——没关系，奶奶在家呢。

奶奶在家呢。奶奶会洗衣，做饭，做漂亮的靠垫套。奶奶的衣服洗的好，冬天放洗衣机里洗，夏天孩子顽皮，衣服总是脏脏的，她就用手洗，认真地搓去每一块脏污，洗好了拿出去晒的时候，隔壁家的姐姐总是笑：奶奶，你用的洗衣液可真香！奶奶笑笑：是他姆妈买的咧，我也不懂啥牌子。奶奶的饭做的好吃，奶奶跟着短视频学了一段时间新鲜饭菜，可是自己总是耐不住要看别的，知道容易看花眼还总是看，于是有一天，毅然决然地删了那个视频软件，那以后空闲的时间倒更多了，做的饭菜慢慢地少了些辣味，偏甜了一些。奶奶手巧，年轻的时候就学了裁剪缝制衣服，现在那些小小的靠垫便不在话下——带耳朵的，有着长鼻子的，打开是一朵玫瑰花的，鸡腿样的，汉堡包样的，能当小书包的......新奇的才好玩，新鲜的才有趣，奶奶总是愿意尝试新玩意儿，新玩意儿才卖的上好价钱。

比咕咕抖了抖翅膀，枇杷的树叶摇晃了几下。现在奶奶开始做早饭了。先烧开水，小胖要带水去学校喝的。再淘米做饭，奶奶淘米的会唱歌：淘米的姑娘，淘呀淘呀......从前淘米是在村落的小河里淘的，水清，虾在水里窜来窜去，淘了米的乳白色的水在这一片荡漾开来，隔壁家的王婶在对过洗荠菜，邻村的陈大姐在旁边洗枇杷，比咕咕在河面上一掠而过，飞到那头去了。现今是自来水淘米，倒也方便，省得端着一篮子米走那么远路了。淘好了米便做饭，儿媳妇教过预约电饭煲的，可奶奶总觉得既然睡不着，还是早早起床做的好，总归是新鲜一些。饭做好了可以保温，菜可不行，前一天做好的叉烧肉需要再加热一下；或是前一晚炒好的荠菜肉糜，第二天打个蛋进去，鲜美无比；再或者初夏时节的番茄豌豆鸡蛋汤，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小胖却总是噘着嘴，要吃火腿肠，要吃榨菜，要吃拌饭酱。奶奶说，那些东西么，偶尔吃吃可以，不能老吃呀，没营养的。于是大多数的早晨，小胖是噘着嘴的。

现在小胖又噘嘴了——奶奶没喊他起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小胖脸都没洗，立刻奔去书房写作业：我不是说了昨天晚上作业没做好的嘛！还说好了喊我的！呜呜——小胖要哭出来了，立刻把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奶奶在门外轻轻拍：不急喏，还早咧，卖油面的还没过去呢！小胖急哭了：早就过啦！早就过啦！奶奶挠了挠头：没见过去呀？

奶奶趿着拖鞋去扔垃圾，还早，路上人少，确实没见卖油面的过去呀！麻团跟在奶奶身后，摇着尾巴表示赞同。

奶奶扔垃圾回来的路上和隔壁的李大姐预估了一下今年黄梅的时长，李大姐顺便问了下小胖的姆妈和爹爹还有爷爷在长江对岸工作的怎么样，奶奶笑着说：蛮好咧，蛮好咧。

奶奶回来的时候，小胖的作业已经写好了，书包也整理好了。

奶奶和小胖在饭桌上对坐，“吃点小豌豆，甜的。”奶奶说。小胖别过头不说话。“吃点菜，菜有营养。”小胖低着头光扒拉饭。奶奶叹了口气，小胖顿了顿，舀起一大勺汤喝了起来，奶奶笑了，奶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奶奶要帮小胖拿书包，小胖一扭头，一甩手，自己背上了书包。小胖走的飞快，离奶奶老长一段距离。奶奶急跑了几步，好不容易凑近了——“上体育课的时候，出汗了别急着脱衣服。”小胖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记好了作业是什么，我年纪大了可不晓得的啊。”小胖攥紧了书包往前赶。路边的梧桐树上，比咕咕们叫的欢，有家长开了车门，帮孩子拿了书包，细细地叮嘱几句，抬头看看，笑道：珠颈斑鸠们也一起去上学啦！小胖也驻足抬头看。奶奶迈着的小碎步终于放慢了一些。到了校门口，奶奶拿出水杯放在小胖书包里，摸了摸小胖的头，道：“去吧，好好听课。”小胖往前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奶奶，昨天晚上我在被窝里放屁了，很臭，帮我晒晒被子好不好。

奶奶笑了。

天热，奶奶晒被子的时候，麻团热的直喘气，一只比咕咕拍了拍翅膀，躲到枇杷树叶中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