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桔

阳光是一丝一丝溜过去的，姆妈坐在小小的钓鱼椅上，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一样，双脚并拢，她的两手戴着厚毛线手套，平放在膝盖上。巨大的桂花树的影子慢慢拉长，遮住了姆妈的左脚，几分钟后，又斜斜的遮住了她的右脚，姆妈觉得脚冷，就把脚往太阳晒得到的地方挪了挪。

车子们的眼睛都是往前看的，这里有人卖金桔呢，香甜香甜的金桔，没有人会别过头来看，开车呢，不能东张西望。

太阳快下山了，琴儿的稿子还没交。加班吧？加班吧。路灯昏黄，琴儿打了个电话。过了十来分钟，金桔们都乖乖跳进了框里，明天再来这路口。

琴儿的稿子改了又改。领导说，凤凰？凤凰好的呀，可是你这个火改改嘛。琴儿改成了大麦。领导说，大麦？大麦好的呀，这个颜色再改改嘛，这个穗穗的柔度再大一点嘛，啊，这个，等下你和小王一起讨论一下尺寸，枕面的这个图案要正好，偏中偏右，你说呢？琴儿点点头。琴儿伸头往公司的左侧路口看了一眼，摊子已经收了，姆妈已经回去了。

琴儿今年二十八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琴儿之前在老家工作的，后来听以前的同学说，这里家纺城的工作好找，工资又高，于是欣欣然背了行李前来，果然，像她这种有过工作经历的，现在月薪近一万呢。

工作累吗？你觉得累就累，你觉得不累那就是不累。

琴儿觉得不累，转正以后和家里报了喜，姆妈和一位老乡也一起来这边赚钱了，老乡卖小饼，姆妈卖水果。

卖水果累吗？不累，一点儿都不累。娃娃在这儿呢，就在那幢楼里，抬头就能看到，有时候甚至能看到她拿着水杯站在窗前，有几次，兰芳站起身，朝琴儿挥挥手，琴儿却背过身去。晚上和老头打电话的时候，兰芳忍不住说了这事，被老头说了几句：你放聪明点，娃的工作体面着呢，那叫设计师，设计师你懂吗？我们庄上才两个！你远远看着就行了啊，莫去扰她。兰芳点点头。兰芳租了个小房子，就在琴儿公司旁边，琴儿住公司宿舍，可是兰芳还是不放心。金桔们进了框，兰芳还是悄悄等着，巨大的桂花树是个玩捉迷藏的好地方，兰芳往树后一躲，琴儿就瞧不见她了。有夜晚散步的人走过，兰芳在桂花树旁伸伸胳膊踢踢腿，候着琴儿那边的灯关了才抬起金桔们回住处。

琴儿不喜欢金桔，她觉得酸，初秋时姆妈卖的薄皮小橘子倒是不错——同事买的，好几个同事都买了，有人抓了几个给琴儿吃，琴儿也点头：对，她卖的橘子是好吃，又甜，汁水也多，皮也薄……休息日去姆妈的出租房里翘着二郎腿刷手机玩儿，姆妈就笑了：这一阵橘子卖的可好咧！琴儿就点头：那你再去进一点货嘛。姆妈就叨叨开了：你不懂，庄上你李姨带我一起去的，她是见着啥就拿，不管好坏，我是要挑挑的，都是跟你差不多大的娃娃买了去吃的，俺可不卖孬货，现在这橘子少啦，我可是会看的，那个皮么，稍微皱一点……

吃橘子的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天热的时候兰芳坐在那也会刷视频看，看电影解说，看多了也无趣，转头就忘了那电影到底讲的啥，而且多看了一会儿手机的电就只有一点点了，人家买橘子付了钱，就怕手机没电关机了听不到，兰芳就忍着不看了，休息日和琴儿要了公司里的老版广告册看，翻了一遍又一遍。再冷一些，冷风灌进脖子里，兰芳就不看书了，戴着手套翻书页可吃力的很，兰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抬头看天，看这棵巨大的桂花树，看马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悠悠而过的电动车……

天冷了，琴儿老想着给姆妈买个暖手宝，活动的时候明明想好了买的，可是那天恰巧在休息间和同事品尝新到的咖啡了，忘了；下一次活动的时候，琴儿早早定好了时间，准备和自己的散粉一起买的，有满500减50的活动，可是临下单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头绳，那个头绳圣诞节戴肯定好看，于是又搁置下了。

琴儿休息日去姆妈那边的时候发牢骚了，小嘴撅的老高，她知道她内心不好意思，可她就是觉得有脾气。姆妈为她泡了黑芝麻糊，琴儿噘嘴：我们公司让我们弄这个小孩的图案，这样的话就超出尺寸了嘛……姆妈拉着小凳儿坐下：超出就超出嘛，反正小娃娃用的，多可爱的小耳朵啊。琴儿舀了一口芝麻糊，可是那耳朵垂着……“填充棉啊！”母女俩异口同声，对啊，加棉进去，让耳朵更立体！

快过年了，老板说这个儿童床品卖的挺好，甚至有人买回去以后自己动手DIY，把棉抽出来，放手机放眼罩放头绳……

快过年了，兰芳的手里捧了个汤婆子，外套粉红的，老乡来拉她一起去买新衣服的时候，兰芳把汤婆子捧得老高老高：喏，闺女呐，我说了不要不要么，她非要买……

快过年了，金桔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琴儿分享金桔给同事吃的时候，同事笑了：你帮你姆妈买的汤婆子吗？超粉的颜色啊。琴儿也笑了：对，粉色的可爱些，有空去多买点金桔啊。

金桔们也乖巧地在框里抬头看天，静静等待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