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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毛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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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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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与纱

屋后的雪还没化呢,猫就开始叫春了。

玲儿今天近八点才起的床。晚归,猫叫,北风,微信里那一条没点开的信息,每一个都是睡眠不足的原因。

玲儿在梳妆镜前呆坐了一会儿,镜子里的她肤色白嫩,发如绸缎,她的白是奶白薄纱类的白,粉红的血管在纱里隐隐绰绰地游走,手上的血管又换了种颜色,青玉似的,在手背上细密地往手臂上走,到了手腕处又换了个方向,从手心的根部往上爬,浅紫的,淡绿的血管交错着,曾有同事笑言这种手臂是护士最喜欢的手臂,血管清晰,手臂不粗不细。假若护士遇到这种手臂,想必是要立刻发到他们工作群里的,或是下午茶都要兴奋地多点一杯奶茶的。

玲儿用她纤细的手抹了抹额前的几缕碎发,化妆前她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不做也罢,眼角的皱纹比昨日加深了两道。

抹口红时,送儿子上幼儿园的婆婆回来了。依旧是顺手去菜市场捎回来的大白菜,金针菇,一小片五花肉。依旧是“哟,七点的闹铃那么响,都没把你喊醒啊?”依旧是未经同意的拉窗帘,开窗。玲儿耸耸肩,轻声道:妈,外面冷不?婆婆笑道:都快开春了,哪儿冷呢!

玲儿把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公交站台前,风从站台屏风的下侧溜进来,平等地吹每一个人的脚丫子和小腿,运动鞋又怎样?雪地靴又怎样?小羊靴又怎样?冬天就该有冬天的样子,每一个人都应该平等地感受一下冬日的风——刺骨着,让人一辈子都记住才好。像老透了的丝瓜炖了汤,汤好喝,籽却是瑟瑟的,这瑟直钻人的心里去。

门开了,又关了。几十下的关门开门,冷风就进办公室了。姑娘们的脸冻得红扑扑的,时不时站起身搓搓手,跺跺脚——一直坐在工位上多冷呐!玲儿得坐在工位上,那么多事儿呢,工龄长的经验足,谁有个什么事儿都得问问老前辈。玲儿看着电脑屏幕上倒映着的自己,模模糊糊的,年纪也不大呀,怎么突然就有白头发了呢?

下午玲儿去生产车间看一个新款套件,说是最新的面料开发出来的新款,叫什么绒,这个面料柔,细密,厚实,暖和,适合冬天用,花型目前开发了八种,后续销量好的话会再开发款式和花型。玲儿在现场摸了摸面料,很温暖。这面料适合冬天。玲儿说。是的,玲姐。新来的00后小伙子陈嘉说。可是现在快要夏天了,我们目前应该做的是赶夏天的产品。玲儿转过头,面对着陈嘉认真道。玲姐,这只是目前的测试,投放的是高端客户,夏令用品我们也在同步生产。陈嘉抬起头,一字一词咬字清晰。玲儿定睛看着这个毛头小伙,才来半年,他的发际线就有点往后移了,青涩褪去了,有些老成了,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夏令用品是纱,柔纱,全棉的,从手背上拂过去,清凉,轻柔。玲儿忍不住把手放在面料下面摩梭了一阵。玲姐,你的手真好看。陈嘉惊叹道,倒是这款产品不需要手模,不然玲姐你去拍肯定好看的呀。一瞬间,玲儿的脸红了起来,小孩子,好好看产品!玲儿扭头道。纱是好纱,飘起来,层层叠叠的,看着就让人心神荡漾,就像初夏已经来到了似的。

夜深了,玲儿坐在办公桌前赶这个月的报表,有几个人回去了,办公室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陈嘉在玲儿背后走过去,又折返回来——玲姐,你吃晚饭了吗?玲儿一惊,猛地抬头:啊。我,回去吃。凑得近,陈嘉看到了玲儿脸上的斑,褐色的,眼角下,两三块半个小指甲那么大的斑。

办公室里的王姐说,办公室恋情最没意思了,吵了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甜腻的时候,工作也没心思做,心思全放在怎么牵手去哪里玩吃什么了。

办公室的偷情呢?那块纱拿回来的时候,陈嘉的手隔着四层叠起的纱捏了玲儿的手背一下。玲儿的心颤了一下。

我有什么好值得他来拍马屁的呢?玲儿躺在床上问自己。丈夫在长江对岸工作,一周一回。玲儿平日里也乐得自由,就是偶尔回得晚了,惹老太太罗嗦几句而已。

有风,酒里就有风,玲儿喝的时候就该发现的。

菜都是清口的本地菜,大白菜虎皮肉,早熟的番茄炒蛋,竹笋红烧鱼,豌豆青菜汤,再加几个口味重的,烤猪蹄,酸菜黑鱼片,辣炒蛤蜊——玲儿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鲜的掉牙的蛤蜊不清蒸,非要辣炒呢?失了原本的鲜味不说,还莫名加了辣椒,呛人的很。

没人知道玲儿什么时候回的,也没人知道陈嘉什么时候走的。

酒店的冷气开得足,冷风透过薄衬衣刺到身上的时候,玲儿机灵了一下,终究提起包,捂着上衣出了门。还在淋浴的陈嘉透过水雾看到玲儿仓皇出门的样子,张了张嘴,终未发出声。

有谁知道呢?纱的门幅比绒窄,价格却比绒贵了一倍不止。

又有谁知道呢?生产绒的坯布老板是陈嘉的远房表叔。

又有谁知道呢?他们都说下半年玲儿就要当采购部的经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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