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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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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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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蝉

中午,坐大门口,看珍贵的阳光洒满一地,忽然听到蝉声,心中一惊,感觉听蝉声是好久远的事了。

一连数月,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都是新冠,甚至连鼻子闻的也是新冠。一心不能二用,除了新冠,心中似乎装不下别的了,蝉声在自然界中,从几时起,几时落,还真没去留意与关心。孟子曰:“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为不用明焉”,于我,蝉声未听,“为不用心焉”。世上事有多少不是这样,唯有留心,方可看见或听见。听蝉事小,而“术有所专、业有所攻者”的大事,也唯有在用心上下功夫,方有所成。

疫雾还未退尽,又是阴雨连天,小雨、中雨、大雨轮番上场,像雨的戏剧舞台似的,老生、小生、老旦、花旦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早晨到黄昏,从黑夜到黎明,眼中所见,是雨,耳中所听,是雨,心中所想,还是雨。如果有别的,也是和雨汛相关的洪涝、泥牛流。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也是看天气预报和新闻,长江洪峰到哪,水位多高,哪儿又发生了水灾。而和我家生活息息相关的是,因长期下雨,猪、鸡、鸭、鱼肉、蔬菜的不断涨价,生活成本不断增长的内心惶惶。

小民力微,心中所思所想,无非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虽然雨水把新冠从心中冲淡了许多,但彼消此长,忧愁仿佛一江春水,向东流个不绝。听蝉,如听管弦之声,仿佛需“峨大冠,披长坤,昂昂乎庙堂之上者,”方才听见。怎么这么说,有虞世南听蝉诗为证:

        蝉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不是居庙堂之高吗,才听出蝉声从高高的梧桐树上流出。处江湖之远的李商隐的听蝉,诗就没有这清朗,高峻,而是沉郁、凄苦,来看诗:


        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不同人不同境遇,不同环境,不同心情,所听蝉声,也就不同,心境决定物境。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对同一件事各有不同的看法,也就不足为奇。我们也只需求同存异,在志同道合的路上,找个旅伴同行,大可不必口诛笔伐和我们意见相佐的人,百花齐放才是春。

今日听蝉,阳光稀缺,仿佛蝉声也稀缺了似的,蝉声犹如阳光一样珍贵似的。

听蝉如听禅。听蝉,需撇去浮燥,静下心来,才能听到蝉声的此起彼伏,一波一波,清越激昂,悠扬嘹亮,如珠落玉盘似的清脆的声音。听蝉需一“静”字,静指心静,心不静,环境再幽静,也是枉然,恐怕也听不见蝉声。“禅”的修为从静坐去得,仿佛只有心灵深入,得一静字,方可悟道。一静,方可摒除蒙心的万千杂念,拨去障目的万千浮云,心才如明月澄江。想想也是,若心中有事,急不可耐,又如何能平心静气去听蝉音,只怕身处天罗地网般的蝉声中,也听不见蝉声。不是真没听见,而是没留心听见。蝉和禅仿佛天生气息相同,得蝉音便悟禅道似的,都是静中求,静中得。

不过,悟禅,似高不可攀。给人印象是一高僧,一寒山,一古寺,在香烟缭绕下,蒲团打坐。而听蝉,似乎处处可为,高山流水处,肆井作坊旁,青松古柳下,无处不可。其实,修禅又如何会择时、择地。“烟簑雨笠、芒鞋破钵”可修禅,“碧云天,黄花地”可修禅,“古道,西风、小桥、流水”一样可修禅。修禅,无非修一颗清静、无为之心。听蝉也似,听的也是一份清静、无为。心中无挂无碍,仿佛天地间只有蝉声,和有道高僧,心中只有禅,并不二致。

红尘纷扰,欲望多,杂念也多。为了不被打扰,特地步行,去一湖边,找一柳荫下,席地而坐,静听蝉声。

初始,蝉声如南风轻拂水面,轻轻柔柔,如水光潋滟,陆离斑驳,因日未当午,蝉声稀落,如琴弦初拨,只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尔后,阳光大炽,飞焰横天,蝉声也骤起,骤密,如管弦乐队,一时长笛、短笛、排萧、簧管一齐登场,声音高低错落,柔美悠长;一时,木琴,鼓、钹震荡,响遏流云。蝉声好像也分方位,场次似的,你唱一曲,我方唱一曲,彼此间隔有序,东方声息,西方声起,不争不抢,配合有间,调适有度。蝉群和蝉群之间,气息相通,心有戚戚,遥相呼应,哪有人世间尔弥我诈呢!一时,我心只想化蝉,成蝉一员,一心歌唱,再无闲事。

此时,树阴点点,阳光如碎金,在周身拂来拂去。清风微微,水仙花,淡远宜清。水中睡莲,如白玉、琉璃,衬的耳边蝉声如仙乐飘飘,我似画中仙似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悟得蝉声似禅音,一霎时,抛开尘世所有苦乐,我只想若一株柳,坐湖岸边,任光阴蹉跎、流逝,只听蝉声起起落落,便心满意足,不再思人间福禄。人生碌碌,为何而生,还真不如一只蝉,餐风饮露,只为心中之歌而执着。

年少不知事,捕蝉为乐。取一根细竹竿,两丈多长,顶端系一根细胶绳,打一个活套,酒杯口一般大小,去套蝉。蝉又名知了,知了,仿佛知道很多狡诈之事,很是滑头,轻易不会上当。所以套蝉时要轻手轻脚,也禁止说话,话声一高,蝉闻声就会飞走。


套蝉,先听蝉声,然后凝神静气前往,大气也不敢出。蝉落高枝,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特别敏感多疑。难道矮树枝上就没有蝉吗?有,但不鸣叫,是哑巴蝉,很笨,跟本不用小心翼翼地去套,蹑手蹑脚,出其不意地一伸手,按住蝉身,就可以抓到。那时我们称这种蝉为憨头蝉,憨头憨脑的,除了会飞,啥都不会,小伙伴们是一脸不屑和嫌弃的。如果有谁用丝线绑着一个憨头蝉玩,谁就会赚无数的鄙夷和嘲笑。抓的蝉,不唱歌,抓来干啥?

心中曾有疑问,为何落低枝蝉不会鸣,而落高枝蝉会鸣呢?无人解答,一直存疑至今。

捕蝉是一门技术活,首先需要好眼力。循声找蝉,树高叶密,而蝉身也就一寸多点,没有好眼力,恐怕连高枝上一个黑点都看不到。拿现在的小学生,一双双只会盯着手机屏幕里游戏的双眼,找蝉恐怕是难以胜任的。其次,找到蝉之后,还需一份耐心,总不能忽拉一下就拿竹竿去套蝉,而是竹竿尖慢慢移动,如线穿针眼似的,让线圈一点一点靠近蝉的头部,停在蝉前不动,等蝉用腿拨动线圈,然后线圈顺势下滑,再挥动竹竿,快速用力一拉,套住蝉的头部。任你蝉再狡猾,还是逃不过小小猎人之手。

所捕的蝉,折去全翅或半翅,让它失去飞翔的能力,我们就自如的控制。此时的蝉,如瓮中鳖,笼中兽,岸上鱼,只有任人摆布。而此时,蝉并不鸣叫,只是在地上沉默地负痛爬行,只有用手指敲蝉背或将蝉抛入半空,它才会受惊鸣叫,叫声浑浊,凄切,仿佛摧人心肝似的,让人不忍卒听,已完全不似高枝上清樾动听的声音。蝉仿佛也知道自己身处囚笼,不自由似的,发出痛苦的鸣叫,如人哭泣喊冤似的。蝉失自由也失乐声,那么,人呢?人和物通,自由最可贵。

听蝉,若听的是捕蝉的嘶哑声音,恐怕人人会生出厌烦之心,而不是侧隐之心。

人声若蝉音,若落高枝欢快时节,可与人把酒言欢,谈笑风声;若落低枝,身限囹圄还是沉默不言,自己砥砺前行。快乐才适合于分享,痛苦适合一人默默承受,蝉音通人理。

那时,父母劝我莫捕蝉,总是不听,还嚷嚷蝉噪扰民,不知谁在扰民,我仿佛巧舌如簧。捕蝉,犹如冲进音乐会场,冲散音乐演奏人。

蝉在地下生活三年之久,才出土,蜕皮,成蝉,这还是时间短点的。时间长的有五年,七年,更有十七年的才由蛹变蝉。而经过这么久的暗无天日的日子后,成蝉,歌唱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两月。越了解蝉的习性,越觉得蝉似高僧打坐,高僧不也是集数十年修为而一朝悟道吗?蝉一生于慢长的黑暗中,不忘孜孜以求光明,这份执着之心,试问几人能做到?孔子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人难以做到的事,蝉似乎做到了。

午后,蝉声大盛,仿佛盛会一般,已不分先后,一齐打开了歌喉,汇入大合唱。如万涓细流归海,声音澎湃激昂,又犹如万倾波涛似的,一浪高过一浪,重重叠叠,直上云霄,那气势,犹如与匹练似的阳光一争雌雄似的。清丽、流畅的声音在天地间穿梭,无孔不入,万物皆静,一时只有蝉声。我一时心灵澄明,如落潮的秋水,春湖的浅草,雨后的蓝天,除了清,秀、静之外,再无一丝杂色。其间,心灵的愉悦通达四肢百骸,无以言表。想那高僧通禅的快乐,也不过如此吧。

听蝉,听的是一分闲情,清静无为;听的是一分幽秘,日净山空;更听的是一种雅致,志存高洁。

人生如蝉,处淤泥黑暗中,不堕光明之志;登高树踏高枝时,不忘传美妙之福音。修禅,也不过修一颗坚韧不拨的向善之心,听蝉,不也是这样吗?

浊流之世,谁和我同有听蝉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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