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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老猫(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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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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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碾盘上的记忆

祖宅西屋兼锅屋南山头,有一直径约4米的大碾盘,碾盘上横卧着一尊大碾砣,大碾盘的西北角用篱笆圈起来,再堆上高大的草堆,南边有两棵相互交够年逾百年的高大老槐树。

老槐树枝繁叶茂,大碾总散发着青涩涩的光。

祖母在世时常说:“我们家的大碾在方圆几十里是最大的!”

大碾盘是否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我没有详细考证,但我们家族和周边的乡邻对大碾的崇拜我是耳闻目睹的。

每到年三十,父亲在燃鞭放炮后再把手洗干净,虔诚地将红纸写成的“大将军八面威风”条幅斜贴在大碾砣上,然后再在下面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据说这是世代相袭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我们进城父亲去世为止。

为什么家族对大碾盘如此崇拜,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

相传祖上在明朝洪武年间从江南苏州阊门迁徙到此,除了买地置业,首先置办的家产就是这盘大碾,用它来做碾压榆树皮做榆树面(榆树面是庙里做香原料)生意赚钱,还顺带免费给周边乡民碾压粮食等,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机器取代了原始作坊,大碾的作用才渐渐弱化,直至被遗弃,其余的不得而知。

至于为何把大碾称作“大将军”,我那时小,对此总是朦胧而不得其解,是否因为大碾能镇邪而对它作如此称呼呢?这虽说是迷信,但不少村民们相信,做医生的父亲虽然对此竭力否定,但终究无法改变村民们对此执迷。

不过村子里或乡邻家里,偶遇小孩发烧头疼脑热久治不好,就会在夜深人静时将笆斗里铺上红纸,放着糕果饼干等四样礼,悄悄地来到大碾盘大头边,点上蜡烛,供上祭品,边叩头边嘴里念叨着祈求要解决的问题,再把笆斗里茶点拿给在大人背上嗷嗷大哭的孩子吃,孩子吃着茶点竟然出奇地一声不哭,大人们连忙再叩拜大碾盘感谢它的神力。

我偶尔碰到此类祭拜的事,看在我是主家孩子的面子上,常常会分得一两块饼干,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饼干属于稀罕物,放在嘴里滋哒,甜丝丝的,好吃极了。但脑子里总是疑惑:孩子不哭是大碾盘的神力,还是糕果的诱惑?

大碾盘三面开阔敞亮,冬天草堆挡住西北风,没事时倚在柔软的麦秸秆草堆洞里晒太阳暖和;夏天状如伞盖的老槐树绿树荫浓,加上大碾盘周边无遮挡,风一吹凉爽,冬暖夏凉,既好坐,又好聊天。

邻居们无论早饭还是中饭都会把饭碗端来,围坐在一起,交换着各家腌制的咸菜,久而久之大碾盘周边成为乡邻集聚地。

尤其是夏天的晚上,闲谈拉呱,评判白天发生的是非,开开玩笑来打发时光,甚至争论研讨决定生产队集体事务。

至于我们孩子喜欢大碾盘,除了玩耍,更是喜爱听讲古奇(故事)的老人讲故事。

讲古奇的老人派头大,总是最后一个姗姗而来,我们也不敢见怪,殷勤地把他团团围住,将最好的位置让给他坐。

老人很会卖关子“耍大牌”,坐下后先四面环顾一周,再两腿交叉成“又”字形坐下,把点烟袋用的玉米胡须搓成的蛇形火链从身上取下,盘放在大腿旁,将背倚靠在大碾砣上,犹如一尊雕塑,一手捏着胡须拽着捻着,一手托着嘴里含着烟袋刺溜刺溜的吸着,烟头散发着的熠熠光泽,一眨一眨的,衬托着他那刻满皱纹古铜色的脸,好似远古时的老怪。

起先央求老人讲古奇,怎么也不肯讲,直到答应他找一些知了壳等“小便宜”来作为交换条件,让他换点买火柴的钱,老人才会津津乐道的讲起来。

老人年轻时是个走江湖的,肚子里稀奇古怪故事多,古今八卦、远古传说、妖魔鬼怪,无奇不有,情节环环相扣,跌宕起伏,外加添油加醋的大肆渲染,听得我们大半夜都不肯离开,直到大人们死拉硬拽才恋恋不舍的回家睡觉。

到家还津津乐道地追寻故事情节,担心故事里主人翁的命运,有时在梦里被故事情节逗得哈哈大笑,或被惊吓得哇哇大哭。

我们玩耍听故事,大人们也不闲着,女人们谈论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男人们则谈论着不知从哪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胡啦瞎侃的吹着牛。

偶尔男女间也会开一些荤黄的玩笑,引得众人捧腹大笑,遇到哪个恶作剧男人玩笑开得“太黄”太过火,触犯了“众怒”,遭到女人们“绝怂、短命鬼、促寿痨”等一系列“恶毒”的嬉骂。

甚至有闹嗨妇女们,联手按住那个讲荤话男人的头,将喂奶女人挤出的奶水和着锅灰,或其他东西抹在他脸上,双手朝后押着在众人面前示众,那窘相把人们逗笑得前仰后翻。

大碾盘人多热闹,也引来南来北往走江湖的(比如补锅的、爆米花的、修鞋的、卖货郎的、说书的、走庄串户唱小曲的、耍猴子的,甚至要饭的)凑热闹。

手艺人天南海北地走,知道的事情多,又能说会道。在信息闭塞年代,带来外界新奇消息,大碾盘也就成为新闻发布会的绝佳之地,很受村民欢迎。

手艺人来时照例先沿着前后三庄吆喝着转一圈后才来到大碾盘边,找靠近大碾盘不远的地方放下挑子坐下,边与大碾盘旁的人闲聊,边经营着自己的生意。

逐渐混熟了,就和村民成为朋友,偶尔会和村民们开些小玩笑,甚至打情骂俏之类的事情。有时还会邀请去村民家里喝两杯小酒。如果遇到哪个手艺人长时间不来的,闲聊中还会念叨“那人怎么到现在也不来了呢?”

大碾盘最热闹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我们家买了一个黑白电视机,请庄上手艺好的木匠做一个大盒子放电视机,一个小盒子放蓄电瓶(当时农村没有通电,只好用蓄电池放电视),电视在当时是个稀罕的物件,每天晚上招来一二百人前来观看,于是大碾盘的上上下下甚至草堆上都围着前来观看电视的庄邻。

有了电视看,最落寞的要数讲古奇老人,再也享受不了孩子们众星捧月般缠着他讲故事的待遇,每天端着小凳子抢先坐在电视跟前,也许考虑他老人家以前的功劳也没有人与他争位置。

时光在静静的流逝,来大碾盘看电视和闲聊拉呱的人越来越稀少,最后连个人影也看不到,走南闯北的手艺人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百余年的老槐树也因提倡大栽意杨树而被无奈地被刨掉,村子里青壮年外出务工的务工,搬进城里去的搬到城里,只剩下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因为念土,留在了老宅。

唯有大碾盘拥抱着大碾砣,在春夏秋冬中孤寂地横卧着。偶尔有当年在此聚会玩乐的老人从此路过,回忆起当年热闹的场景和大碾盘为村民作出过的贡献,由衷地发出无奈地发出“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的慨叹,要么就是站在大碾盘旁,咪虚着眼睛沉浸在无限的回忆之中,似乎当年的那事、那人、那场景宛如就在眼前一样浮现在眼前一样,或许嘴里唏嘘地念叨着“那时代的人真醇和”的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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