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慧
我的朋友陆老,自称“凡人”。猛一听,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谦谦君子,实际上随着职务的不断提升,在各领域特别是在各领域建树的不断增加,自称“凡人”的人往往认为自己“非凡”,所谓“凡人”实际上是自己由强烈自信不知不觉过渡到自恋自迷程度后变了形的对外展示自身实力的自我评价的招牌而已——就像诸葛孔明在《出师表》中表述的“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一样,看似自谦,实际是“舍我其谁”、“谁可与我争锋”的意思。
当然,自信到自恋自迷状态而自身又浑然不觉自称“凡人”的人,往往都有过人之处,陆老也不例外,且听我慢慢道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邮电局。说实话去邮电局工作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报社记者。为此,大学毕业前实习阶段,就主动到当地党报实习,半年实习期间,发表了大量的新闻稿件,同时也发表了不少文学作品,大学还未毕业,当地的党报及文化报刊就出现了专门评价本人文学创作的专题文章。当地的作家协会也在我上大学才一年的时间就吸收我为会员,当地文化圈里的前辈曾经用“文学创作园地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给予评价。大学尚未毕业,在当地的文化圈子里已经是小有名气。经过在报社半年的实习,报社已经明确同意吸纳我为他们的一员。不过,报社的领导告诉我,报社没房子,要考虑租房子住。当时的我就有点傻眼了,因为一直生活在农村甚至连黑白电视都没有见过的我当时对租房的概念一点都没有,怎么租房子呢?我决定去报社一位朋友那儿征求意见。在去她家的途中,路过当地的邮电局,大门旁还挂着一块《徐州邮电报》的牌子。我当时对邮电局一点概念都没有,除了知道邮局是寄信的外,连电话也是邮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痴迷地发表文章。当时心想:邮电报社?认识认识这里的编辑发表几篇文章也不错。于是走进了邮电局。这一走,使我这一生和“邮电”两个字结下了永远的不解之缘。
当时由于找工作,发表的文章、获奖的证书和一些稿件都是装在随身的包里,不像现在的大学生,都有制作精美、复印N份的《求职书》。稍带拘谨地走进宣传科,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实际上并不老,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亲切地接待了我,当他询问了我的情况后,竟然急切地动员我到邮电局来工作。他说:喜欢写文章,在哪儿都可以写,不一定去报社。邮电局是国家的“千里眼”、“顺风耳”,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国家和人民都离不开它。现在我们刚刚创办邮电报,正需要人手,你还是到邮电局来工作吧,邮电局有集体宿舍,结婚后还能很快就分到住房,还是到邮电局来吧!
素不相识的宣传科长一席话,感动得我差点热泪盈眶。说实话,为了生活,在大学里一直四处奔波,看惯了冷眼和不公正,像宣传科长这样的人,一生中能遇见几回呢?朋友也说邮电局是一个非常好的单位,赞成我去邮电局。在此期间,我回了趟老家。家乡的长者曾干过多年的邮电支局长,当时已退休赋闲在家。在职业选择上,他告诉我:你要是想当官,就进政府;你要是想写文章,就进报社;你要是想吃喝不愁,就进邮电局!这句话竟然醍醐灌顶般浇醒了我。
我当时绝对特别形而上。上大学前夕,忠厚的父亲因为不能适应现代的经商技巧,一下子亏了十几万,使一个本来还算富裕的家庭立马负债累累跌入至生活的谷底。为了养活自己读完大学,也为了帮助父亲还清债务,大学期间,我利用各种机会拼命挣钱,不仅帮助父亲还清了债务,而且顺利地读完了大学,但是成长期间的心灵也早已伤痕累累,所有的激情也早已消耗殆尽。我认为:在特殊时期,什么理想啦,志向啦,都必须首先让位于生存。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再也不过受钱制约的日子!所以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果真“吃喝不愁”的邮电局!从此和陆老的缘分开始了。
我办公的地点在三楼楼梯口拐弯处,陆老的办公室在四楼,上下楼都要经过我的办公室。当时陆老在工程师室还是邮电设备科做科长记不清了,反正表面上是一幅谦谦和和的样子。年纪轻轻,就是全局上下尊重的对象。当时在系统内外已经大名鼎鼎,他率领的团队在较短时间内接连攻克了程控交换机、邮政分拣机初上时诸多技术难题,许多科研项目获得邮电部科技进步一、二、三等奖,不仅成为邮电科技战线上的一面旗帜,而且被评为所在市“十大科技青年”,当地电视台还专门为其制作了专题访谈片。从那时起他谦和的外表就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清高。陆老确实也有足够的资本清高,那时已经被内定为后备干部。
从认识陆老起,我就不能不承认:陆老是全才、通才更是大才。这有他以后取得的诸多建树佐证。上电视后的陆老在我当时崇拜的眼光里明显的不一样了,他开始有事没事地到宣传科溜达,还开始屈尊降贵地和刚进邮电局的我东拉西扯一番,我像遇见贵人一般深感荣幸,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于是终于有一次,我主动怯怯地请求陆老写点专业论文之外的文字吧,譬如上电视的感受啦什么的。没想到陆老还当真写了篇《上电视》,当时的我看后心里暗暗惊奇:一个搞技术的,竟能写出如此声情并茂的文字,此人真是全才!就建议他多写点。没想到陆老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接连写出了《家有丑妻》《北京妹妹》等诸多篇章,直到《一个人的周庄》诞生,我才发觉,在文学创作这个园地里,陆老也真的可以无愧地称之为陆老了!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位朋友,是劳资科的科长赵君。也喜欢涂抹文字,起初为文的水平和陆老比起来,说实话是当时的我不敢恭维的。陆老写东西既有思想,又有灵性,幽默风趣而又流畅自然,有些像当时的痞子文人王朔;而赵君写东西又苦又累,像是挤牙膏一般,生涩、造作、拗口,特别缺少艺术美感,但是他和陆老一样都是笔耕不辍的主,什么《驴年说驴》《听雨》《人到无求品自高》等,一篇接一篇,写得很来劲,直到写出《雨后的芦林湖》才让我大吃一惊。面对他们,只能长叹一声:“飞黄腾达去,不能顾蟾蜍”了!
陆老和赵君的勤奋,成就了他们的大才;而我的懒惰,也让自己变成了平庸的人。起初他们是官,我是政工干事,维系三人关系的只有一点,就是文学,最后成为朋友,那是日久生情的结果。
别看当时他们在人前人模狗样的,实际上都是有恶习的主。三人的共同特征,都长得像武大郎,却都认为自己“貌若潘安”;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都还认为自己很了不起(当然陆老也许例外)。喝酒前都还“坐看闲云不落寞,半城青山半城湖”的风花雪月,两杯酒下肚,就上衣一脱,赤身裸背,开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胡言乱语起来,更有甚者的是赵君,酒到半酣处,就把脚丫子搬起来旁若无人地乱抠(也许脚气使然),直让人想呕吐。
当然,三人当中每次聚会都是我出面召集,陆老和赵君争相买单,仿佛我一直是骗吃骗喝的主,最后一“圣”一“贤”一“愁”,三个正好凑成了“圣贤愁”。
这样的日子一路走下来,就到了移动剥离的时候了。当时移动通信科的科长也对我特别青睐,希望到移动来,我就征求赵君意见:有了移动手机谁还用固定电话?我想去移动!赵君自以为是非常武断地说:你懂个屁!你看去移动的都是各部门的老弱病残,移动好不了几年,你哪儿也不要去,跟我走!那时,赵君是科长,我只得歇火。事实证明赵君的眼光和当时的我相比,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只是那时的我作不了自己的主。
话音未落,邮电分营的关键时刻就紧接着来到了,一直固执地认为邮政没有前途的陆老被分到了邮政;赵君和我似乎如愿以偿地分到了电信。三人五味杂陈的在邮电报社的牌子前合影留念,邮电报社自然也不复存在。
到了邮政的陆老,立马跳槽去了深圳,尔后去了北京,尔后又去了他称之为不是人而是兽居住的地方的非洲,再后来他杀回国内,又杀进了他日思夜想看好的当时已经很牛的移动公司,成为当时邮电系统中走出的“曲线救自己”最成功的案例。只是由泰州到徐州到淮安,始终是副而又副,算是憾事。
到了电信的赵君,因了邮电分营时的立场问题,而很快被卸磨杀驴,被换到一个不起眼的部门里等待退休,再也不能够指点江山。据说目前已经退休了。
到了电信的我,从政工干事转变为局长秘书,在竭诚履行四年秘书职责后,在瓜熟蒂落即将收获的关键时刻,迎来了南北电信拆分,借口检验文字之外的生存能力,毅然跳槽去了网通,由徐州到南京到宿迁再到南京,从电信到网通到联通,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成为邮电系统中走出的“曲线毁自己”最成功的案例。
值得庆幸的是,我和陆老始终没有断了联系;更值得庆幸的是,陆老始终是一个非常勤快的人,工作之余仍然坚持天天笔耕不辍,或散文、或小说、或诗歌,还毅然向现代哲学进军,并且已经颇多建树,陆老自创的《使能优势》哲学如果被广泛认可,定会使陆老成为中国现代最优秀的哲学大师之一。但是,陆老这个人向来“重色轻友”,无论是同事、朋友还是追星族,陆老认识人家不几天,就会给人家不是写散文就是写诗歌,却从来没有给我写过只言片语,这正是我既羡慕又和陆老产生“矛盾”的地方。
近日,我终于逮着机会出了口恶气。
陆老为了帮助我改掉身上懒惰的毛病,说只有让我没有饭吃,才能读到我惊世骇俗的文字。这下戳到了我的疼处,你陆老为了读到好文字,情愿让朋友没饭吃?!我心里那个气啊,你在“黑社会”移动当老大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透滋润,还想让目前已经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我没饭吃,居心何在呢?还是朋友吗?故意许多天不理他。这下陆老慌了,急忙写了篇文字违心地说了我一些好话。这下我开心地笑啦。
话说回来,正如陆老所言,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许多的侧面,有的是让人看到的,有的是让人看不到的。虽然我和陆老是永远的朋友,是真正的君子之交,但是也仅仅局限于共同的爱好方面,由于陆老的自恋和我的自傲,其他的侧面谁都不愿意过多地触及,这表明我和陆老只是永远的朋友,而不是全面的朋友,但是这并没有妨碍相互的关爱和心灵相通。我在南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窘之时,陆老曾真心想帮我脱离苦海;我生病去淮安检查身体之时,陆老热心安排吃住……点点滴滴,承继着友情的难能可贵。近日更是疯啦,一喝酒,就给我打骚扰电话,让我温暖又无奈。少喝点吧,陆老,大才更要有个好身体!
收笔时,突然想起在山西常家大院看到的一幅对联,记录于此,权作和陆老共勉:拥林万亩眼底沧浪方悟种德如种树,存书万卷笔下瀚海才知做文即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