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家有很多菜地,那是属于父亲的。只是随着父亲的年岁增长,菜地渐渐荒芜,现在也仅剩下家门口的那几分薄田了。可是,现在那是属于母亲的,父亲很少涉足。
母亲在那片菜地上种些青菜、薄荷、茴香之类,倒也是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只是,母亲从来不在那里种瓜果。她说,地小,瓜苗太占位置了。于是,我家好久不种瓜果了。
离开家乡多年,我也渐渐地淡忘了家乡的许多人许多事,其中也包括了父亲曾经种的整园的蒲瓜。若不是那天上街买菜时的偶然遇见,也许,有一些记忆会一直尘封在心底,不被忆起。
那天,在菜市场边缘的一个路口转角,遇见一个中年男子载了一车的蒲瓜呆立在那里等待着顾客。黝黑的脸庞,卑微的神情,一辆陈旧的摩托车,两个用铁线编成的箩筐,满筐嫩绿滴翠的蒲瓜,就那么静默着站在转角处。如此强烈的画面感,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在许多年前,中年的父亲也曾这样的站在菜市场的边缘,载着一车的蒲瓜,也是那般黝黑的肤色,也是那般卑微的表情。
于是,我开始想起了父亲的菜地,想起了他种植的整片的蒲瓜苗,想起了那青翠嫩绿的、还泛着柔白绒毛的蒲瓜,想起了天还未亮时父母就摘瓜去卖的情景……这些回忆混杂着酸涩辛辣的感觉,一并汹涌而来。
那时,我们兄妹几人年幼,家中经济很是拮据。父母起早摸黑,辛勤劳作,在房前屋后、山上山下能种植的地方几乎都种植上了苦瓜、萝卜、三寸豆,甚至是甘蔗、香蕉、西红柿等农作物。那其中便有父亲种植的蒲瓜。
父亲的蒲瓜是种在了山坡下的菜地里,那是父母从荒野上新开垦出来的。新翻的泥土露出了浅黄的颜色,沙石渗杂的质地没有任何营养可言。父亲从别处挑来黑土,又从家中挑来晒干的牛粪猪粪,再混合上一些烧过的草灰,这样,在黄土地上便有了一层显眼的灰黑色的菜畦。父亲在这样的菜地里埋下了蒲瓜种子,有计划有步骤地浇水、施肥、除草,种子也不负所望地发芽、抽青、吐丝。
出土后的瓜苗生命力极其旺盛,藤蔓冒腾腾地往上窜,几日不见就长高了一大截。父亲开始张罗着搭建瓜棚,他从山上砍来了小竹子,一捆一捆地背往了蒲瓜地。几天下来,瓜棚搭好了,而蒲瓜苗也正好爬上了竹架。最新的藤蔓也够着了棚架,有许多瓜苗开出了黄色的小花,招来些蜜蜂蝴蝶等小昆虫在叶丛中嗡嗡地飞舞着。
父亲说,蒲瓜是贫生贱长的植物,只要按时浇水施肥就行了。或许真的如此,父亲的蒲瓜每年都长得特别好,瓜叶墨绿,藤蔓硕大,爬得满架密密麻麻的。艳阳高照时,我们躲进瓜棚乘凉,阳光一点儿也透不过来。然而,我不知道,父亲每天起早摸黑的守在瓜田地里,蒲瓜真是像他说得那样贫生贱长吗?
但是,我知道每年蒲瓜成熟时,父母在天还没亮就去摘瓜的情形。他们挑着箩筐,拿着镰刀,打着手电蹑手蹑脚地出门去,在天微微亮时从田地里回来,再把蒲瓜装进摩托车的铁筐子里。单薄的摩托车驮着一两百斤重的蒲瓜,母亲送到村门口就折返回来为我们做早饭。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开着摩托车颠簸过那条坎坷漫长的山路到达县城菜市场的;我能知道的是,父亲的那一车的蒲瓜只能卖到二三十块钱。我不知道,平时不怎么讲话的父亲是怎样卖掉那一车蒲瓜的;我能知道的是,父亲回来后是一身的疲倦……
就这样,年少的光阴在父母忙忙碌碌间逝去了,我们兄妹几人长大成人,也都有了自己的工作。父母却已上了年纪,再也挑不动一箩筐的菜了,就更别说是一箩筐的蒲瓜了。于是,家中的田地开始荒芜,野草疯长,漫过田垄,覆盖住了父母当年开垦出来的菜畦,与山坡连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