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对面的山岗,山川形胜,貌似龟背,起伏绵延,犹如大海掀动的波澜,呈现出密匝匝的波峰,山上有一条小径,蜿蜒曲折,像一条彩带从云间飘落下来,是通往小洞门与干壳洞的必经之路。
1987年春,当乌江电站通乡电线通往此地,两个生产队团结一致,在茫茫荆棘丛中,翻山越岭,爬山过崖,挥刀砍开了一条毛路。伐树为杆,火烧防腐,刨坑栽杆,齐心协力架通电线,从此告别油灯,村民们欣喜若狂,山村进入电灯时代。
然而,不久之后,不少盗贼盯上了空中麻线般细小的电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时常出现被盗情况,万家灯火瞬间熄灭,让人们损失惨重,防不胜防,周围的村民气愤不已。
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月光如白练,拉长了婆娑的树影,宛若一个冰冷的绝代少女,伫立在冬夜的寒风中,美得逼人,令人窒息,半夜里,透过纸糊的窗户,斑驳的投到床前,迷迷糊糊的看到窗前闪烁的火光,隐隐约约能听到遥远的谈话声,不由得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妈妈,这么冷的天,是谁在烧火取暖,怎么不睡觉呢?是盗贼吗?┈┄”妈妈在熟睡中被我惊醒,回答道:“老幺,那是小洞门和干壳洞的人们在放哨,对面那山路崎岖,行人稀少,前不久新架电线被偷走一段,怕电线再被盗贼偷走呀!前两天从那里经过,看见他们搭起了哨棚,冬天晚上天气寒冷,所以生火驱寒。”幼小的我紧紧依偎在妈妈怀里,月黑风高,他们不怕吗?“不怕,他们都是两家人一晚上,两个生产队的人家轮班放哨,晚上手里还准备有棍棒,镰刀之类防身呢?”我不由得想着,盗贼好可恨呀!用上电灯真不容易呀!
第二天早晨,太阳公公还未起床,我便早早的起了床,来到院坝边,迎接那初冬的旭日。独自一人眺望远方。天边云雾翻滚,白色的烟雾笼罩着远处矗立的山川,仿佛童话般美丽的景象,宛如海市蜃楼般神奇。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似刀割般,树梢上小鸟叽叽喳喳飞来飞去,我试着寻觅对面山岗上的哨棚,在雾气的笼罩下,依稀能看见轮廓,心理默默的想着,晚上睡在哨棚里,肯定很新奇呀!一定很开心呀!
老屋的西边,三间简易的木结构茅草屋是我家的牛圈,里面关着一头黄牛,健壮得像头大象。全身长着光滑的毛发,四条腿像柱子似的落地,竖着的双耳时闭时开,眼睛期待地望着主人,粗糙的舌头时长舔着鼻孔,长长的尾巴不停的甩打身上的蚊虫,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在妈妈的吩咐下,我和四姐一前一后赶着出门,到附近的山坡上放养,它身上的肉就抖动仿佛每一块筋肉都包着一股力气,时而骑在它宽广的肩上,悠闲的在田野间走着,边走边对四姐说:“对面的山岗上昨天晚上有人放哨,上面还新建有哨棚呢?要不咱们赶着牛儿去看看,四姐一听,觉得似乎那里可能有好玩的,连忙点头,姐弟俩开心的前往”。温顺的牛儿似乎能懂得主人的心思,顺着驱赶的方向稳健前行。
走过一道弯弯曲曲的水沟,穿过一道汩汩流淌的小溪,爬上一道油砂遍地山梁,眼前是一片层层叠叠斜摞着的田地,干枯的玉米秸秆和茁壮的青蒿相间,四姐和我迫不及待赶着牛儿往哨棚附近,一堆已经熄灭的炭灰烤焦了周围的草丛,零星的红薯皮洒落在地。一棵虬根盘旋的乌桕树上,悬空“人字形”的屋顶上覆盖着金黄的稻草,四周围拢着厚厚的玉米秸秆,半空中用稻草铺起了简易的床,铺着一床破破烂烂的棉絮,下边堆着许多干柴,一股发霉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四姐和我伸着头看了看,并没发现新奇的玩物,失望的离开了哨棚,心中不时回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场景。
冬季里的山岗上,刺骨的寒风吹起了枯黄的茅草,毛毛细雨让山川笼罩在云雾里,城门塘的河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在四姐的带领下,匆忙跑到临近的山崖下避雨,拾柴,生火,当火苗伴随着烟雾在空中炫舞,红红的火光映照在灰白的石壁上,辉映出梦幻般图案,火堆里不时传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是在奏响快乐的音符,忘却在此停留的时间。
中午时分,雨停了,天空出现了五彩斑斓的云朵,在天际中巡游,倒映在宽广的河面上,四姐赶忙带着我分头寻找不在视线内的黄牛,爬梧桐树丫,穿荆棘林,瞄庄稼地,察牛脚印,焦急的呼唤,最后在哨棚下找到了它,它正在悠闲的甩着尾巴,大口大口的吃着玉米秸秆,我飞奔跑向四姐,压低声音对四姐说:“糟了,牛儿在哨棚下面躲雨,已经把哨棚的一角吃垮了,快┈快┄赶着它回家,千万不要让人发现”。
在回家的路上,我使劲用竹鞭抽了黄牛,它还是慢悠悠的走着,回到家里,四姐和我约定,千万不要向妈妈谈起黄牛干的坏事呀!
夜晚,天空又下起了细雨,淋漓的寒风中,远处山岗哨棚旁,又生起了熊熊大火,站在屋檐下,隐隐约约能听到谈话的声音,似乎正在谈论哨棚被谁家牛破坏的事,时刻让我胆战心惊,我开始埋怨那头走路慢悠悠,抽鞭不记仇的黄牛,也埋怨四姐不应该带着我去山崖下玩。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低矮的木制电线杆早已换成高耸的水泥杆,黄晕的钨丝灯泡早已换成白炽灯,家家户户早已用上了各种电器,当初的哨棚早已不见踪迹,当初的盗贼早已金盆洗手,小洞门与干壳洞早已脱贫致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边远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