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找回自己

在尘世中，找回自己（组诗）

文/敖晓波

秋思

所有的都在往后退
留出一片空旷

一只蚂蚁，从一张树叶上
缓缓向前爬行

突然，一阵风吹来
叶子吹走了，蚂蚁不见了

而我，像一潭死水一样
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一棵树下
我被一片叶子击倒

仰望

天空在上面

一直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有时候，我总觉得

天空就在下面

（当我这样想时，已年过不惑）

今天，我躺在草地上

看着白云，在空中被风

幻化不同形状，却无能为力

内心不由悲哀起来

这些云朵，飘浮了一生

也不知道自己将飘向哪里

无论它怎么飘，飘得多高

最后，都将落回到地上

我就这样躺着，想着

看着一朵朵云，从我目光上方飘走

秋夜

今夜，我不知被谁

用一袭黑纱蒙上双眼，绑架着

又不知是谁，在这黑纱上

撕开一点点窟窿，在我的世界

透处一点点光亮

我就这样，高一脚低一脚地

走在一条看不见的路上

我要把自己走成一个火把

刺破眼前的迷蒙，让绑架者无处逃循

在一朵菊花里

我闻到了春天的芳香

碾房

一扇碾盘

从记忆深处碾来，碾了数十年

硬是将母亲的日子，碾成一粒粒大米

而我大口大口地吃着

丝毫没觉得不安

在一粒米里

我嚼到了疼

碾坊不在了

那些日子还活着

在天空盖一座房子

以雷为闹钟，闪电为灯

昼夜施工。我要抢在黎明前

于天空盖一座房子

这座房子很大，大到能装下整个世界

这座房很小，小到只能容纳我的悲欢

每天，我在这座房子里

四处游荡。目光所到之处

没有狭窄和拥挤，甚至战争、杀戮

一切都是那么壮阔，那么美好

有时，我也会学着牧羊人

拿着鞭子，将一朵朵白云赶进蓝色中

又从蓝色里，将一朵朵白云赶出来

——这多像尘世中的我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在一朵云里，放牧自己

一只蚂蚁，爬进我的心里

一只蚂蚁，从土里爬出来

它爬过我的小腿、大腿……

直奔心口爬去——

这只蚂蚁，一边往上爬

一边不忘用嘴咬我

在它途径的地方

到处标注着一个个红点

就这样，这只小蚂蚁

在我的注视下

一步步靠近我的心口——

我的内心莫名开始慌乱起来

多年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从身体里爬出许多小蚂蚁

正抬着我，一步步地向泥土深处走去

经过的路线，像一幅明暗交映的地图

在另一座城市里，我看到了自己

在另一座城市里

一个姑娘朝我招手

嘴里好像还在喊着什么

可我不认识她

路中央，扬起的灰尘

像一张网

模糊中，我看到许多人张着嘴

但我什么也没听到

或许她喊的是我

或许她喊的是别人

我假装没看到

看着她带着失望，消失在人流中

我开始懊恼起来

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猛地一转身——

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

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喊我  

小时侯，我总觉得母亲在背后喊我

回头一看，我已离开家好久

长大后，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喊我

回头一看，没有一个人认识我

后来，我一边走路，一边不停回头

所有的人都说，这人脑袋有问题

现在，我把两只耳朵塞住走路

一天，一个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兄弟，你这是往哪去？”

回头一看，不知在哪里走错了路

无题

生活就两个字

我把它活成一本书

把这本书翻完

我只发现生活两个字

站在生活的对面

我没有把生活认出来

走进生活里

我差点把自己弄丢了

一株长在阳台上的玉米

我是一株种在阳台上的玉米

每天，我都以一种姿势眺望着远方

一次意外，让我以另一种方式

存在于别人异样的目光中

一直以来，我都只想安静地呆在一角

努力地向上生长着

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

我会翻过栏杆，把身体伸向天空

让阳光钻进我的身体——

于是，我有了甘甜的味道

在一个花盆里

我活成了一株玉米的样子

一滴雨

一朵云，带来一片雨

一片雨，打湿一座城

雨 ，不停下着

人们，不停奔跑

在雨水够不到的地方，一双双眼睛

木然地看着

雨停，云走

天空干净了。行人没了

乞讨的人也不见了

我收好雨伞，准备上路

一滴雨，砸在我头上

以河流的方式行走

一条河流，从我记事起

就一直流淌着

它流过深山，流过峡谷，流过平原......

一直流到我眼光够不到的地方

也许，在途中

它会遇到巨石，甚至暗洞......

但它从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有时，它也会生气，发怒，甚至歇斯底里

但它更多的时候，都是以静静的方式流淌着

也许在它看来，只要一直向前流着

就一定有一条属于河流的路

在一滴溅起的水花里

我感受到了流淌的力量

在我体内，有一根红苕藤正在疯长

“哇”的一坠地，母亲便将一截红苕藤
插进我的体内。我吮着奶汁
一天天长高，那截红苕藤在我身体一天天变长。

我揣着这截红苕藤，溯着历史，往远古走去。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根和我体内一样的红苕藤。
顺着这根红苕藤往下刨，我看到了一个个红苕
像一个个汉字，埋在岁月的深处。
再往下刨，我看到一条条根须，嵌进历史的章节中。
我顺手刨起一个红苕，塞在嘴里——

从历史中走回来，我感觉那截红苕藤
在我体内一直疯长着——

时间的舞蹈

时间，在我眼前

舞蹈着

它舞得很轻
轻得我几乎感受不到

它舞得很慢
可我怎么也跟不上它的节奏

它舞蹈的时候
所有的都在跟着它舞蹈

时间舞着，舞着

世界就悄然变了样

门

一只鸟儿啄破蛋壳
睁开眼——
一扇门透出稚嫩的光亮

我无法直视这双眼睛

一种羞愧，让我慌张地
把目光移开——
一扇门随之关上

影子

我上前，你就上前

我转身，你跟着转身

也许，我走不动时

你会跑过来，抱起我

墓碑

生前，不知道在墓碑上写点什么
死后，也不知道墓碑上写着什么

自己，虽然放过了自己的一生
后人，却抓着前人的一生不放过


镜子

今天，我在这面镜子前照照
明天，我在那面镜子前瞧瞧

镜子照多了，我忘记了自己的样子
正在我苦恼时，一群人冲着我喊
可是他们喊的名字，我一个也不认识

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谎言一样
美丽地将真相覆盖

一些见不得人的，趁机躲在下面
暗暗发力

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刀子越来越锋利
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血，滴在雪上
花，开在伤口里

灯下呓语

夜，像一口锅
罩在我头上

一种恐慌，窒息般

下压而来

我想喊

却发不出声音

想跑

却挪不动脚

情急之下，我伸出双手

从身体里掏出一把黑

一声鸟鸣之后

在一本书上

一只鸟儿，在几个文字间跳来跳去

当我把双手合成一个笼子，悄悄靠近时

它“唧”的一声飞走了

留下一片空旷

在一声鸟鸣之后

我陷入了沉默——

光阴书

（一）
光阴非礼了我
我却浑然不觉疼

当我感到痛时
已人到中年

于是，我决定来一次逃离

（二）
我逃过了今天
逃不过明天

无论我怎么逃
总逃不过被光阴蹂躏

（三）
我在想，当有一天
我跑不动了

我一定往回走一趟
搜集光阴犯下的罪证

纵然告不到它
也要让它收敛一下嚣张的气焰

致自己

每天，我都在祭奠着
逝去的日子。

同时，我也正在准备着
明天的新生。

但是，我总想着
在未来的某一天，回一趟过去

——看看自己是怎么鬼混到老的！

游圆明园五题

黄花阵

宫女们没有转晕
皇帝看晕了

露水神台

拘一捧水当镜子照
皇帝认不出自己

方外观

一朵花，在一个瓶子里
静静地枯死了

大水法塔

水场？
法场？
道场？

石雕屏风

本来是吓鬼的
没想到世间还有比鬼狰狞的人

凯旋门

还没开始修
就已经倒塌了

剩下屈辱，和痛
裸露着

从天坛到人民大会堂

在天坛，我看到了“天”
在人民大会堂，我看到了“人”
人间的事，“天”哪能明了？
只有，也只能是“人”说了算

从天坛到人民大会堂，不远
中国人走了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