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

诗十首

碾房

从我记事起，就有一扇碾盘

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着

那时母亲还年轻，身体像碾盘一样结实

碾盘一圈圈地旋转着，母亲一天天老去

直到有一天，碾盘转不动了

我才发现那出槽一粒粒大米，多像母亲的一个个日子

而我大口大口地吃着，丝毫没觉得不安

在一粒米里，我嚼到了疼

碾坊不在了

那些日子还活着

一声鸟鸣

一只鸟儿，从窗外飞来

落在一本书上

它站在几个段落间，跳来跳去
偶尔，啄食脚下几粒文字

我把双手合成一个笼子，悄悄逼近
它警觉地看着我。突然，它“唧”的一声

像一颗子弹。从我颤抖的指尖下飞出去

划过一片空旷——

在一声鸟鸣之后

我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喊我 

当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时

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喊我

于是，我一边走一边回头

所有的人都说：这个人脑袋有毛病

后来，我把两只耳朵塞住

走在一个交叉路口，一个人从背后

拍了我一下。我猛地回头一看——

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

仰望

天空在上面

一直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天空就在下面

（当我这样想时，已年过不惑）

今天，我躺在草地上

看着天空。几朵云

被风撕扯成不同的形状

不由自主地飘着

这一块块云，浮在空中

像悬着的一颗颗心

一阵风吹来，一朵云飘走

天空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在蓝色的深渊里

我看到鱼儿在飞翔

一只蚂蚁，爬进我的心里

一只蚂蚁，从土里爬出来

它爬过我的小腿、大腿……

直奔心口爬去。这只蚂蚁

挥舞着它的钳子，不断往上爬

在它途经的地方，到处留下一个个小红点

标注着。我实在忍受不了

把它捉住，狠狠地摔在地上

它翻起来，沿着先前的路线

继续往上爬——

多年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从身体里爬出许多小蚂蚁

正抬着我，一步步向泥土深处走去

我在内心深处扩建房子

从小时候起，我就在修一座房子

它很大，大得可以容得下整个世界

它很小，小得仅能存放我的悲喜

每天，都有人不停地从外面

走进这座房子里，也有人不停地

从这座房子里走出去——

这些人，我管他们都叫亲人

这座房子，我修了四十多年

总嫌窄，于是我不停地扩建着

房子一天天变大，里面的人越来越多

我的内心却总是空落落的

我决定进去看看——

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秋风斩

所有的都在往后退

留出一片空旷

一只蚂蚁，从一张树叶上

缓缓向前爬行

突然，一阵风吹来

叶子吹走了，蚂蚁不见了

而我，像一潭死水一样

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一棵树下

我被一片叶子击倒

秋夜

是谁，用一块黑布

将我的双眼蒙住

又是谁，打着手电简

在我眼前晃着

今夜，我在一条看不见的路上

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我要把自己走成一个火把

将黑暗逼退，让绑架者无处遁形

在一朵菊花里

我闻到了春天的味道

一株长在阳台上的玉米

一次意外，让我

在一个低矮的屋檐下站稳脚跟

每天，我都以同一种姿势

向远方眺望着

一直以来，我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

像个被遗忘的孩子，每天靠着漏下来的光斑

还有零星的小水滴，小心翼翼地生长着

生怕挡了别人的眼光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

我会翻过盆子，翻过栏杆

把头伸向天空

让阳光钻进我的身体——

于是，我开始有了甘甜的味道

在一个花盆里

我把自己燃烧成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