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小时候,无数遍的走;初中高中,按星期走;大学以后,按月走;再后来,有些人,按年走。也许是因为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回来的人越来越少,所以,记忆里热闹的村庄也越来越冷清,尤其在这月光满盈的晚上。半梦半醒间,有一点恍惚:这月光,就好像少年时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而我,也好像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小小的个子,短短的头发,在这月光下一脸欢快的跳着、走着,直到记忆深处。
作为一个果园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的世界很小很单纯,对外面的世界,没有概念,也不渴望去了解。日复一日,上学放学,和小伙伴一起玩笑打闹。放学回家就想吃饭,实在等不及的时候,凉馒头加咸菜或者夹点白糖,照样能吃出珍馐的滋味。也有不想吃饭的时候,就直接去自家果园里摘水果,尤其是苹果,百吃不厌,一次都能吃完五六个。虽然爸爸给我们带回来过外地的水果,比如菠萝、文旦柚什么的,可我始终觉得那些水果都不如苹果好吃,而且觉得吃它们都好麻烦啊,哪像我们家的苹果,带皮就能直接吃。即使是到现在,依然不太能惯南方的水果,还是觉得自家果园里的苹果、梨子最好吃,一方面是味蕾的记忆,另一方面,也许就是一种情怀吧。
除去吃,就是玩。记得最清楚的是,我有个小伙伴,他的嗓子特别亮,唱歌很好听,而且自带小喇叭的效果。每次放了学,写完作业,他都会在我们家西边的一块空地上喊:“东边的孩儿、西边的孩儿,都到这来玩儿。”其它的无需多说,只要喊上两遍,过不了多大会儿,就会有一大波小孩儿聚集在我们家门前。规模最大的时候,浩浩荡荡几十个,还真是特别热闹。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是捉迷藏,而且藏的方式也是奇奇怪怪、可可爱爱。比如,头上顶个破箩筐,不仅不容易被发现,还能随时移动;麦垛里掏个洞,爬进去,再扯点麦秸做掩盖;甚至还有小伙伴爬到房梁上,任谁也找不着,结果就是,他等的太久,睡着了。那个时候的我们是没怎么有时间概念的,只要大人不喊,玩到大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有月光的晚上。
当然,不管晚上玩得多么疯,第二天一早还是能活蹦乱跳去上学。我们的小学,是临近三个村庄共用的。从我家到学校,首先要穿过一个村庄,然后经过一片打麦场和一条小河,最后经过一片果园才能到。没有大人接送,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我们自己上下学。有时候独自一人,有时候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那会儿我们也有音乐课,音乐课是个爷爷,会唱很多很多革命歌曲,我们也就跟着学了很多很多革命歌曲,还有几个比较有音乐细胞的同学,也会唱一些流行歌曲,比如《粉红色的回忆》、《天涯》、《美酒与咖啡》、《甜蜜蜜》等,所以,上下学的路上,始终回荡着我们的歌声和欢笑声。对于一个五音不全的人来说,那应该是我音乐天赋的巅峰期,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在公共场合唱过歌。不知道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气氛,还是再也没有那份勇气。
现在想想,上下学的路上,大概是一个孩子独闯世界的第一步吧,它充满了趣人趣事趣闻,更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可惜,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这条路,已经消逝了。不过那时候的我们,确实是这样跑着、跳着、笑着、闹着,一路欢声笑语来到学校。其实,我的小学很小,只有六个班,每个班20多个学生;教室也很矮小,一度还被列为危房,有段时间安全改造,我们的课堂就暂时搬到了大队部,上下课全凭老师自己感知时间。条件是真艰苦,有点像是现在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大山里的学校。可那时的我们丝毫不觉得艰苦,就觉得学校里的日子也很快乐。各种各样的游戏等着我们去做,跳大绳、踢毽子、砸沙包、斗鸡、跳皮筋、跑空城计、拔旗、挤黏胶、抓石子、打乒乓球、跳马……反正很多很多,多到我已经记不清全部。只记得那时的课间十分钟好像很长,长到足够我们尽情奔跑吵闹;那时的想法也很单纯,丝毫没有对未来的焦虑和慌张。
细数童年这些细碎的小事,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一不小心,自己就到了而立之年。读了大学,找了工作,为人妻,为人母,历经人生的风吹雨打。本以为走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应该和大多数外来者一样去融入大都市的繁华。只是,偶尔,穿梭游走在城市的街头,看着汹涌的人潮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我会不由得想起故乡的月光,同时也会有瞬间的困惑: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种感觉,也许是长大成人的自己想起了小时候;也许是背井离乡的自己想起了自己远方的家乡;也许是怀着一颗被生活磨砺的粗糙不堪的内心想起了那些纯粹的初心不悔的日子。
所以,你看,人心可以很大,大到想去天涯海角看风景;人心也可以很小,小到只是想回到最初的地方。苏东坡早就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对我来说,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自己家乡的小城,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排。在这里,我有一份喜欢的工作,工作之余,也能经常回到自己家的果园,重新拥有水果的芬芳和明亮的月光。这一切,真的就像梦一样。庆幸,梦醒时,我回到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