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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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聊天，说到亲人离去这个事。我说，我最近一直在困惑一件事：人走了，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她说，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有的人失眠，有的人怀念，有的人重新开始，还有些人因此学会了珍惜当下。她问我属于哪种，我想了想，我好像哪种都是，又好像哪种都不是。在没找到答案之前，只能如实记录下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
去年年前下雪的时候，我狠狠地哭了一场，因为妈妈的一句话。她说，下雪了，人家都知道回家，你说说你姥姥、外爷爷，和你姨姨，这一个个坟头算怎么回事？想找他们说说话，都不忍心去。妈妈没文化，她不知道千年以前有个大文豪，苏东坡也说过这样的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想小表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妈妈再不来看我，等我年纪大了，她就不认识我了。那不正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吗？
苏东坡和我们隔了将近一千年，一千年足以改变多少世事沧桑，可是改变不了这份对亲人刻骨铭心的思念，改变不了亲人离去后永远也愈合不了的创伤。一直想安慰妈妈，可是我发现，根本安慰不了，因为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件事，我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地哭，又如何来安慰她？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很默契地不提。就这样在心里，默默地怀念，默默地迎接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心酸和难过。
儿子很小的时候，我给他放《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每次听到“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句歌词，他就会哭。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小小的脑袋里，究竟藏着多少东西，也许他的这份细腻和敏感是遗传于我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遗传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我有时候无法评价自己一样。我总觉得最亲的人，骨子里总是会有一脉相承无法改变的东西，就像我，不管外表如何的爱笑开朗，内心深处总是会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和孤独感，我觉得这些情绪可能来自我的妈妈。
这几年，她失去了三个至亲至爱的人，这种打击太大，即使是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更何况从年轻时就患有抑郁症的她。她陷在悲伤里出不来，整夜整夜地失眠，靠药物来镇定心情。没有人能安慰她，甚至于我也做不到。因为我知道，她的那种难过不仅仅在于失去亲人的痛苦，更重要的是那份寄托没了。她始终都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是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父母在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她都还是一个孩子，还有可以倾诉的地方，可是现在父母都走了，她就彻彻底底地成了孤儿。“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想她的悲伤大抵来源于此吧。
有一次在家和妈妈闲聊，两句话不到她就提到了小姨。她说你奶奶昨天和你大叔说，毛维的姨没了。大叔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谁没了？奶奶说，毛维的姨。当时妈妈正好在跟前，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说虽然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可是这件事一旦被任何人提起，就会像根针一样扎得心疼。妈妈睡觉的屋里有个相框，里面有她放的几张照片，我哥的，我的，几个小孩的，还有一张就是我小姨年轻时候的，特别漂亮。小姨走后，我其实是想给她取下来的，我怕妈妈看着会一直难过。可是她不让，她说，别把照片藏起来，藏起来找不到，你小姨在那边也会走的。我知道她一直记着我带她看的电影《寻梦环游记》，她护着照片，是为了让小姨在那边有立足之地。
刘亮程说过：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的过冬。我们帮不了谁。确实，即使亲如母女，对于母亲生命中那一场又一场纷纷扬扬，足以将她的心冻透的雪，隔着二十多年的人生距离，隔着这么多的世事沧桑，我也只能忽远忽近地看着，感受着她内心的寒冷，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