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的遗憾

“秀才”，人如其名——瘦高个儿、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处处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大家之所以这么称呼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本名的发音和这个词很像，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始终有个读大学的梦想，即使早就过了读书的年龄，但偶尔醉酒的时候还是会提起。大家这么叫他，半是打趣，半是祝福，他也乐于接受。他曾经给我爸爸说，做水果生意太辛苦，赚够一百万就不做了，然后想办法去读书，继续考大学。在当时万元户和大学生都很稀罕的年代，他说出这样的话，应该需要很大的勇气吧。如今，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资产早已过千万的他，却依然没能去读书，而是日复一日准时准点出现在市场上，亲自对接来自全国各地的水果。

虽说我们这边外表完全不占优势的果子，在他那里早就失去了竞争优势。但是，每到水果季，他依然会准时发车过来，让我爸爸帮忙采购一部分。我觉得，这样的举动，与其说是利润的驱使，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奋斗历程的一些追忆。毕竟，这里是他水果事业的起点。他和我爸爸，是合作伙伴，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有一次，爸爸给他开玩笑，说他已经赚了那么多钱，可以考虑退休了。可他听后叹了一口气，说自己前些年只顾着做生意，和妻子感情也不和，经常吵架，没想到就这样把两个儿子都耽误了，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他赚得多，孩子们败得也多，有几次甚至闹到了派出所。听这话的时候，虽然隔着屏幕，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声音苍老了很多。

别人羡慕他赚钱赚得多，他羡慕别人儿女成材。可成材的标准是什么呢？在他看来，就是读一个好大学。所以，你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成了一个执念。据说，当年他的成绩很好，本来是有希望读大学的，可是家庭发生变故，无奈辍学了。在本家叔叔的安排下，早早结婚，娶了个不漂亮但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妻子。婚后从岳父那里借了一些本金，开始做水果生意，直到取得如今的成就。或许生活的琐碎和重担，以及生意上的算计和衡量，早就磨灭了他自己想读大学的那颗心，可后来的他一定也把这份希望深深地寄托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希望他们能代替他实现年少时的梦想。没想到，也破灭了。

也许有人不明白“秀才”的遗憾，如果仅仅从某个方面来衡量的话，他的人生无疑比很多读过大学的人都“成功”。可我想，他真正的遗憾应该不仅仅是那张文凭，而是遗憾错失了另一种人生可能——不管事业还是家庭。他曾经的梦想是读大学，毕业之后，也许会成为一名医生，也许会成为一名教师，也许会成为一名记者，也许会成为一名技术员，也许还有其他更多可能，但绝不是每天穿梭、奔波在市场里，精打细算、讨价还价的水果商。这里没有职业的高低贵贱之别，只关乎一个少年梦想破灭的始终。可假如时光倒流，让当初那个一心求学的少年顺着他原本的人生轨迹走下去，成为真正的“秀才”，就真的没有这样或那样的遗憾吗？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甚至包括他自己。

这就好比是林中有两条小路，都望不到头。起初，我们伫立在岔路口，不知如何选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人无法同时踏上两条征程。一旦选定一条，就要一直走到尽头，剩下那条留给别人。可能会有人觉得，这样的选择很残酷。毕竟旅途是未知的，谁也不知道哪条路上鲜花遍野，哪条路上荆棘密布，万一选错了怎么办？可在真实的人生里，我们不也是经常面临这样的选择吗？而且，不管怎么选都会有遗憾。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们只能“常想一二，不思八九”，才能“事事如意”。如果“秀才”也能这么想，或许他的人生，就会少一些遗憾，多一些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