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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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逝去并不可怕，每个人都会迎来最终的时刻。只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最难的莫过于那些突然想起的瞬间。
——题记
关于小姨，真的有太多想写的东西，有太多没说完的话，可这根弦也偏偏最不敢触碰。那天，接通了一个陌生号码，对方第一句话就说：我是恁姨。我由惊喜到惊愕，再到失望，最后泪流满面，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飞速地挂断了表姨的电话，然后一个人坐在家里哭了好久好久。小姨去世的时候，我内心的感觉和当初姥姥、姥爷走是完全不同的。我总觉得她没走远，总觉得她还会回来。可也总是在某些瞬间，突然清醒过来——她，确实不在了。虽然我总是劝妈妈想开一点，可事实上，没有人真的能想开。但凡经历过这些事的朋友应该都能明白，亲人的离世并不是一场短暂的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仔细算算，小姨离开我已经快5年了。这5年里，她经常入梦，我也经常哭着醒来。也许有人不明白，作为外甥女的我，为什么会如此难过，而且悲伤持续了这么久。那是因为，对我来说，小姨是仅次于妈妈，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超越了妈妈的一种存在。在过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遗憾：为什么小姨不是我的妈妈。不同于妈妈的抑郁气质，悲观倾向，小姨永远都是开朗的，对待孩子更是温柔的、开明的。如果说爸爸爱读书，对我是一种无意识的启蒙，那我真正的明确的文学启蒙老师，应该是小姨。还记得她给我买的第一套书，是包括《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葫芦兄弟》、《小红帽》等在内的将近20本经典童话故事书。那是她最初开饭店时去菜场进货，在菜场旁边的一个小书摊上给我买的。大一点给我买《小学生优秀作文》之类的书，再后来又给我买了很多散文和小说。
相对于爸爸妈妈对我学习的不管不问，小姨是最懂我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从小还算聪明伶俐，她在我身上看到了成才的可能；也许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有一个文学梦，无奈破灭后把希望重新寄托在我身上。也许，最大的可能仅仅是因为——她疼爱我。毕竟在我刚出生，爸爸在外面没赶回来，爷爷奶奶不管不问时，是瘦小的她用平板车把我和妈妈从医院接了回来，给了我最初的温暖。以及后来无数个日子里，无人照看的我，都是跟她一起挤在姥姥家东屋的那张小床上，听她给我讲故事，听她给我唱歌。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却不想说，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说来说去，都是她如何疼爱我。而我最大的遗憾也在于此：仅仅是她疼我，我还没来得及疼她，她就突然走了。
以前是太小，不懂事，也没能力。大学毕业后，刚说有点能力，就接连遭遇了姥姥患癌去世、姥爷患病去世，妈妈严重抑郁等一连串的人生重击。那个时候，有太多的人和事要顾及，在这个过程中，小姨和我一样，始终是照顾别人的人，我怎么能想到去照顾她，回报她呢？在那几年里，除了这些意料之外的生离死别之外，我自己的人生也经历着很大的变化：辞职考研、结婚生子、考编工作、照顾孩子等等一系列的事，压的我喘不过气。后来才知道，在那几年里，小姨也经历了很多很多事，那也是她最困难的几年。只是这些，她从来都不说，不向任何人诉苦，而且还经常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我妈妈。
说实话，她那时候的关心让我很烦，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姨姨，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感觉自己也要被拖垮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虽然这样的话，从来没有说出口，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致使我那两年和她有点疏远。好在后来，一切都慢慢的好起来，不仅我，小姨也是。她的饭店重新开张；表弟大学毕业，事业小有起色；最开心的是，经过几年艰苦的康复治疗，小表妹的病情大有起色，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成长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刚从外地回来时，我还给妈妈说，从今年春节开始，逢年过节的，我也该正式地去看望小姨了。她却说:不要看，一看就显老了，而她还年轻。的确，40多岁的年龄不算大，可她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那天，我正在写教案，妈妈一个打电话打过来，急促地说，恁姨脑梗塞，在县医院，你赶紧去看一下。我当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她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经过简短地治疗就好了。谁能想到，一下就阴阳相隔了。从那之后，每当我路过某家服装店，就会想起来她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她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某某店里的衣服质量好，款式也好。现在最后悔的是，当初为什么没想着在那家店里给她买身衣服，虽然回报不了她从小对我的疼爱，但最起码能让她知道，我心里始终是有她的。总以为她还年轻，总以为来日方长，一切都来得及。可没想到，关于她的一切，突然间就被按下了暂停键，并且永远地定格了。不知道她倒下的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敢再去揣测她当时的心理。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多希望某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笑着对我说: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小毛维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想。我妈妈是最不能接受小姨离世这个事实的人，她也已经因为小姨的事，哭过无数次，甚至是哭到晕厥。有一次在家和妈妈闲聊，两句话不到她就提到了小姨。她说我奶奶和我大叔说我小姨去世的事情，我大叔不敢相信，连着确认了好几遍是谁去世了。当时妈妈正好在跟前，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说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可是这件事一但被任何人提起，就会像根针一样扎的心疼。妈妈睡觉的屋里有个相框，里面有她放的几张照片，我哥的、我的、几个小孩的，还有一张就是我小姨年轻时候的，特别漂亮。小姨走后，我想给她取下来，因为担心妈妈看着会一直难过。可是她不让，她说，别把照片藏起来，藏起来找不到，你小姨在那边也会走的。我知道她一直记着我带她看过的电影——《寻梦环游记》，她护着照片，是为了让小姨在那边有立足之地。
除了妈妈，最想念小姨的人大概还有小表妹。有一天，她画画回来，趴在床上给妈妈写信，大意是让妈妈回来看她。她奶奶告诉她，妈妈去天上，回不来了。她问，那就再也见不着妈妈了吗？她奶奶回答，等你年纪大了，也到天上，就见着了。小表妹想了想又说，那等我年纪大了，妈妈就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洗脸，水龙头冲了大概得有10分钟还是没冲干我的泪水。心太疼了，以至于现在打下这段文字的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之后，小表妹来找我玩。看她穿着睡衣，我就带她去街上买了几身衣服。帮她把新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我多想她回家后，能向小姨炫耀——妈妈，看看姐姐给我买的新衣服，多好看！小姨肯定会很高兴。那种高兴的心情，就像小时候她给我买衣服时，我的那种心情。我小学时最喜欢两件衣服，一件是黑白格的连衣裙，领子上挂着一串红色的小辣椒；另一件是Hello Kitty的牛仔裤。那个时候，我是全校第一个穿牛仔裤的女生，每次穿它，心里都美滋滋的。这两件衣服都是小姨给我买的。小姨长得美，也爱美，可是因为走得太匆忙，遗像是身份证上的照片放大的，一点都不美。对于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今天早上来到办公室，我给同事说，我做了个梦。本来想接着叙述梦境，可是刚开口，只说了第一句，昨天我梦到我小姨了，就开始哽咽，眼泪啪啪往下掉。梦中的一切都很真实、平常，我在客厅看电视，她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可是看着看着我觉得不对劲，就起身去厨房找她，和她说话，没说几句，我就抱着她哭。我说，姨姨，我很想你，我知道你已经走了，可是我不想让你走。她说，我会再来看你的。我问她，怎么来？她说，还是从梦里来。紧接着，她就说她要走了。我去送她，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类似于索桥的东西，一开始我还勉强能走，后来我就不敢走了，手脚并用往上爬，也赶不上她的速度，看着她越走越远，我急得大声喊，让她等等我。
可她始终没有回答，很快就消失不见。我想继续追，却动不了。然后闹钟响，我就醒了，枕头湿了一大片。即使是在梦里，眼泪依然是真切的。醒了，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闭上眼，接着睡，想继续追。可是，梦境终归是梦境，虚幻的时刻过去，迎接我的就是冰冷的现实。逼着自己清醒过来，一边慢慢穿衣服，一边仔细回想梦里的一切，生怕遗漏了哪个小细节。想着想着，突然就有了一丝安慰，这丝安慰来自于梦里我抱着小姨哭，说我想她的那一幕。我觉得这一次我做得很好。因为在她人生尚好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这样表达过感情，而她发病又是那么突然，想表达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如果这个梦境真是她来看我的话，那我的遗憾会不会因此而少一些？我想，应该会吧。既然梦里见过，就当我们已经话别。你看，直到现在，小姨依然是疼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