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痕

残疾阳下，曳风中，柳梢头。

一只孤燕掸了掸身上的尘，擦了擦颊上的汗，抚了抚跳得发抖的心。

一片落叶从远方飘来——那是蝴蝶的翅膀，载着一滴清露，附着一颗干粮。

燕的翅膀努力地张了张，又缓缓地放下，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很快又露出灿烂的、坚毅的笑容——眼前是爱的光芒，这是我生命的希望！从流浪的思绪中走出来，燕的心渐渐复于平静，依然保持着一份恬淡和清醒：“我还活着，我要活着，我要等到明天的来临！”

又一只蝴蝶飘来——那是白云一朵。云页中，印着时断时续的回忆，上面写满了燕的影子……

飘远的北方的一个雨夜，一只小燕在父母暂时寄居的檐巢中诞生。那檐是集体户的屋檐，虽然不是显赫门庭，但常有烈风的光临、时有绵雨的问候，也不算冷清，更不觉寂寞。母亲泪眼中的长叹，化作股股醒泉沁入燕的幼小的心河。煤油灯前，父亲吐出的朵朵郁闷的烟雾，织成多彩的瀑布悬挂在黑夜中的家门口。

冬天来了，夹着匆忙，带着凛冽。“南迁的兄弟姐妹，你们到达远洋柳岸的栖息地了吗，那里的家安置好了吗……来年花开季节等你们回来……”看着年迈的父母，还有父母的几个幼小的弟与妹，燕子双亲喃喃对语着。

天好冷，冬储的食物早成了冰棍，如父母枯干的绽出一条条青筋的手。东倒西歪地躺在露出牙齿的餐具上，倒有几只飞蛾草蜢串成的冰糖葫芦，这是祖父母的元夜年餐，应该很香很甜很脆吧！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口水中，几点油星眨着眼睛，打着滚，飞到燕的面前，伴着片片雪花，在燕的零乱的发丝前堆起了一个个蒸气腾腾的“馒头”。这可比热气腾腾的玉米饼子要好吃得多呀！衔来一口，放在嘴中却早早地化了。没化的“馒头”倒有一两个，在手上，在脚上，有红的，有紫的，有的张着嘴，有的滴着水，黄黄的，稠稠的，黏黏的。“妈妈，好痛，好痒……”燕使劲地搓着手脚上的“馒头”，越搓越痛，越搓越痒。每每这时，母亲总是衔来霜水，敷在燕的如馒头的小手、小脚上，并爱抚地说：“乖宝呀，这个治冻伤，洗几次就好了……”

在母亲的声声安慰中，小燕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捧着“馒头”的冬天。春来了，冻伤的、趋于康复的手脚却痒到心里。每每这时，母亲总是面带笑容地抱起燕，在阳光下唱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童谣，还不时地捏着燕的小脸蛋，痒得、逗得小燕咯咯直乐。

看到父母为了生活四处奔波，额头过早地染上秋霜，直不起来的腰上贴满了“土膏药”，小燕主动承担起了家务，还哭着嚷着跟随父母一起到外边劳作，有时偷偷地跑出去找来新鲜食物给爷爷奶奶品尝。

因家庭的负担，小燕过早地学会了生存的本领，尽管这学习的过程很短，或许没有掌握挑战生存危机的技能，但它自信地认为，靠自己身上的、骨子里的东西，靠一颗自信之心，生存应该不是问题。

带着这份自信，小燕沿着父亲手杖指的方向，望着母亲依依不舍的含泪的眼神，毅然告别乡土，辗转飞向城市，去寻找梦的天空。

梦想，本来就是一种寻找，一种坚毅的寻找。厂房下，它努力地寻找避风的港湾；暖库旁，它努力寻找果椒飘香的季节；车间内，它努力寻找与自己的歌声共鸣的劳作的声音；物流园，它努力寻找自由飞翔、自我腾飞的空间；公务区，它努力寻找着羽翼之末与心灵之本的相依相合……

痴迷于梦的寻找的小燕，在狂风中不知摔了多少次跤，在暴雨中不知溅了多少身泥，在飞沙中不知迷了多少次眼睛，在冰雪中不知冻掉了多少根羽毛。或许太想表现和实现自己，或许太想在这多姿多彩的自然界中多一份生命瞬间、创造一份属于自己的精彩……在飞奔的征程中，它始终在加速度，不留余地地加速度。本就弱不禁风已然经风历雨的躯体，还能扛多少次风、闯多少次雨！麻雀在家门口唱来跳去、悠哉游哉地生活不也很好吗？这些，它不会不想，但它似乎浑然不知、全然不顾。它的内心有多条隐形的翅膀编织的五彩，汇成它不息的生命，那是友谊的天空时时充满着的相扶相搀的感动……

在振翅奔游的征程中，它执著并清醒着浅显的道理：翅膀是用来飞的，路是靠人走的。理想的天空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前面的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至于飞到哪里，停在哪里，落到哪里，它不知道，它只知勇往直前地飞、一往无前地走。或许，天空中最美的风景就在前方，或许无限风光正在险途的前方，或许这条路又连着新的路，一条又是勇往直前的梦的空间。它坚信，梦的精彩就在前方！这一点，麻雀应该是体会不到的。

月光中，留下燕筑巢忙碌的身影，一叠又一叠；荒原外，洒下燕捕捉流虫的汗水，一程又一程……疲倦的躯壳，不知疲倦地奔波；在稍许的成绩面前不敢狂妄，在困难和迷离面前不敢放弃……星星可以透见，萤火可以窥见，它的内心有多么的矛盾：矛盾在坚强的外表和脆弱的内心，矛盾在内心深处的坚持和不能坚持的矛盾，矛盾在自己曾经的坚持和坚决的放弃，矛盾在放弃中寻找那份最初的或许今后的坚持。

“飞多久了，你走到哪儿了，燕儿累了吗？”这是母亲在梦中的呼唤。多少个不眠之夜，父母依稀就在眼前。不能呀，不！现在还不能回去，回去后就是一个春天。一只真正的燕子，就是一只莺啼燕语、报春归来的春燕。季节的春天还没有到，心中的春天已张开希望的手——就在前方。

朝阳下，微风中，柳梢头。

燕子洗漱完毕，梳理好思绪，整理好行囊，挥手告别眼前的一切，果敢地扬起双翼，继续遨行。一片羽毛随风飘然而落，含着斑斑点点，浸着丝丝红线。几只蝴蝶、几片飞叶、几朵白云围来，在柳梢周围盘旋着、盘旋着，化为一股云团渐渐移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