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key去参加亲子活动的那天,我牵着他的手来到了活动的地方。七月的初夏,还没有那么炎热。阳光穿过树梢,透过树叶照在他稚嫩的脸颊上。
出发前,我和所有的家长都一样,特意叮嘱他:今天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学习。我知道他并不怎么懂“学习”二字,也确实没有灌输过他太多关于“学习”这方面的概念。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着好奇。
孩子们都早早地来到活动教室,等待着活动的开始。他们小小的手紧紧地攥着父母的大手,怯怯的眼神不停打量着四周。只是,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未来正在被一点点地开启。
活动老师一来,孩子们瞬间了安静了。Mickey坐着椅子上,两只小腿前后摇晃着,眼神不停地打量着周遭,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我知道,很多他看不懂,毕竟只是一个17个月大的小孩。
课讲的时间并不长,十来分钟的样子,内容也很简单,围绕着“家教、家训”展开。讲完后,活动老师发下了一张黑白画的涂鸦纸,要求家长和孩子一起完成—— 孩子要在黑白画纸上涂上自己喜欢的颜色,家长要在画上写上对孩子的寄语。
Mickey只能认识几个阿拉伯数字,汉字他是看不懂的,但我还是认真地写下一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写完后,我放下了笔告诉他选一种自己喜欢的颜色随便画。我静静看着他的行动,并不期待他能够涂鸦完整,更别提能够涂鸦出美丽的图案,只是期望他能够拿起笔,在纸上涂上他喜欢颜色。
Mickey侧过身看了看我,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鼓励着他。终于,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伸出了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了一支淡绿色的笔,费力地脱下了笔帽,低下头看了看涂鸦纸,又侧过身来看着我。他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似乎是想得到我的帮助。我摇了摇头,微笑着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目光又再次落在了涂鸦纸上。
涂鸦纸上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他努力回忆着,努力在纸上划出了一条又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条。一条条淡淡的绿线像是一根根春日里的柳条一样肆意伸长着,仿佛是在为它空白的人生旅程中开辟出一条条全新道路。
我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踏实地落下了。
这种追随的目光似乎和另一个目光一样,有些熟悉。
上小学那会,父亲带我去水上乐园玩。泳池并不深,没过我半个身子的样子。起初是害怕的,毕竟是头一次下水。在水中呆的时间久了,渐渐熟悉后,自然是会得意些的,也就自然没有注意到脚下有根水管子。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后仰着沉了下去。刚想呼救,嘴巴一张,水猛得往里灌,慌乱中抓住了身旁的滑梯栏杆,才浮出了水面。脑袋刚刚伸出来,想四处寻找父亲时,“噗通”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水中迅速向我游来,眨眼间来到我面前,那个身影一把将我抱住,又仔细地端详着我,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那一丝的后怕。
回去路上,他走在了前面,我跟在了后面,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好久次,我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刚刚的那件事似乎只是人生中的一个插曲,匆匆地开始了,又匆匆地结束了。
大学实习那年,父亲送我。我走在了前面,他跟在了后面。好几次,他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匆匆出了门,匆匆吃了碗面,匆匆上了火车。到了实习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还是交代了几句,我应付地回答着并催促着他早些回去,甚至连和他道别也没有。
走到拐角处时,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站在原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结婚那天,父亲早早地起了床,安排起一些琐碎的事。主持人邀请了双方长辈上了台,我上台上讲了十余分钟,说的大都是儿时的点点滴滴,转过身与父亲拥抱的那一刻,他刻意将脑袋侧了过去,灯光下,那淡淡的泪光,我看到了。
如今,Mickey在慢慢长大,他的目光开始追随着我了。只是,等他长大成人后,他的目光是否还会和如今一样继续追随着我,我的目光到那时是否还能跟得上他的身影?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二〇二一年七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