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父亲也因脑溢血去世了。父亲走得很匆忙，甚至都没有让我反应过来，人就没了。

母亲在生时，父亲生活上的事，皆由母亲料理，父亲只操执村里的事务（父亲一直担任村长）；甚至，回到家父亲的洗澡水母亲也会端到他面前，洗脚的鞋也是一并送到跟前。做这些事母亲早已习惯；父亲更是如此。他们相濡以沫近四十载，来到人生尽头，一个人却要先走；母亲先走了。

记得大哥曾跟我说，母亲临终前十几天，父亲母亲抱在一起哭了好久。我不在场，想必一定很让人揪心、难受。大哥说的时候尽说“真受不了”。母亲入殓后棺木停放家里那几天，父亲总坐在堂屋放灵柩的对面斜角，默默向着灵柩不言语，看着让人心酸。母亲一走，父亲心里一定很“怕”很恐惧吧：到时儿女一散，屋里空荡荡，家里没准就只剩他一个了。这是可以预见的，孤独、寂寞或将长久伴随…

母亲在生时，我两儿女还小，他们都跟在父母身边；母亲走后，父亲一人带两小孩很吃力，但父亲还是艰难的带了他们一年多。这期间我曾回家探望他们，看父亲的身体如何，看孩子的学习如何。回到家，尽管有父亲忙前忙后，总感觉没了“依势”，母亲生前那种“家“的感觉荡然不存了。便愈加忆起母亲生前的一切，及屋里屋外曾经发生的一些往事。看着父亲料理孩子生活，又要接送他们上学，真是辛苦。可孩子作别样的安置，父亲一个人不更加孤寂？让其“累”不一定不好，不让其“累”也不见得就“孝”吧。

回到家总免不了要看看孩子的学习情况。此时父亲总怕我会呵斥他们，就站在不远处局促的踱来踱去。有时说重了，他会走过来，叮咛一句：孩子还小，慢慢来。而孩子，总在父亲走来时就像是看到“希望”，喊着“爷爷，爷爷”，此时父亲更是恋恋不舍，不忍离开。

回到家我常会去村前村后转转，去自家菜园转转。昔日母亲在时园里杂草不生，可眼前，尽管也能读懂父亲维护菜园的用心和努力，却让人感叹其“免为其难”的事实。想必父亲在菜园上面也用了不少心思，想极力维护好母亲生前的情状。但苦于心力不济或经营不善，难以做到先前的“精细”，及保持园内蔬菜“葳蕤”的“盛景”。看着这些，总让人暗自神伤。伤及母亲的过早离世，伤及留下孤单的父亲及其淒苦的生活。曾经的家是那样的欢悦。轻松的堂前说笑，拥挤的灶前打闹，欢乐的走亲访友，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眼前，孤寂伴随左右，恐惧萦绕其间。没有了逗乐，没有了欢闹；没有了喜庆，没有了温馨。有的只是父亲形单影只孑立独行。不禁心凄凄，泪潸潸。

在外时，总怀恋在家的父亲及亲人；眼前，却不忍多视。父亲佝偻着愈小的身躯，彳亍在寂寥的村巷。那步履、那形态，那凄苦而茫然的眼神，让人觉得此时父亲的境况及心理透支消耗的事实。曾经的父亲是那样的让人引以为傲。他为人耿直、作风正派，遇事冷静、勤勉务实；同情弱者、激励强者，不拘小节、为人随和。眼前，却在为生活的处境担忧，这是多么令人烦闷的事情。而他却时刻牵系着他的儿女们，心疼着他的儿孙们。人说父爱伟大，父爱如山，我说父爱深沉、广博。父亲以其细腻的举止昭示其内心慈爱伟大的另一面一一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确，父母为我们用心太多、付出太多。当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他们却慢慢老去。但父母的爱始终存在，始终都有让人感动的瞬间和过程，可谓舐犊情深！

一个炎热的夏季，我照例过问着孩子的学习情况，也坚决的让其完成指定的学习任务。正“投入”时，父亲的身影在不远处的门边闪现。本以为这是很平常的一幕，却不曾想，这灌注着父亲疼惜儿孙最真挚的一面！他始终在门边晃悠，却又担心着被我发现。他在做什么？他担心着他的孙子孙女被我“吼”吗？他在想多看一眼他的儿子吗？暝暝中是否“怕着”儿子外出又难得见上一面，想此时多看几眼？我想，父亲的心里是复杂的，但父爱始终存在着、含羞着、“洋溢”着。

一个雨季的下午，我去几里外二姐家玩，临近掌灯才回到村口。村口婶婶说：“你父亲一直在这走来走去，说你还没回来，刚走。”那时没手机，等人也没有消遣的工具，只是“干”等，耐着性子等。父亲撑着雨伞一直徘徊在村口与家之间，一会到村口看看我有没回来，一会又回到家中看下孩子。听婶婶说，父亲下午四点多就出现在村口，可我回家已是六点多，也就是说他在此来回等待了两个多小时。这就是父亲，一个曾经令人骄傲的父亲，在生命的后期竞如此在乎对儿女的呵护与爱一一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曾信步在村口田间小路，回望刹那，父亲在不远处看向我；看向我时竞是那样的悲怜与企盼…在烈日下，在雨幕里，在夕照的余辉中，总能见着父亲若即若离的身影，总能感觉他在注视着他的儿子。曾经的父亲哪有这闲工夫，如今怎么了？当时的我不理解，甚至有抵触情绪。现在想来，我是多么幼稚、多么不懂得父亲！母亲走后，父亲孤单一人，难得一见的儿女回家，他哪能不多看几眼？这些都是他的“心头肉”啊。

每次姐姐妹妹回娘来，父亲那种烧火做饭的“劲”让儿女们十分感动。吃好饭回去，父亲总要送他们一程又一程。有时，他们都走了很久，父亲依旧徘徊在他们来的路上。他在想什么？希望他们有东西未带走折返回来，又可以多看他们几眼吗？这是父亲，心里想的永远是他的儿女们，及对他们的牵念。

二十多年过去，每当忆起这些，心情十分沉重；便愈加怀念父亲，及父亲生前的一些往事。这让我时时有种负疚感，负疚于伟大的父爱，负疚于建立在这种父爱下的人性关爱及父爱的珍贵。便愈加珍视眼前的一切及父母生前所在乎的大家庭的和睦与爱，并为之努力维护的决心。

我想，今天的情状是父亲乐见的；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