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我的外公

           邱建军    

   院子里那棵金桂又开了，满树都是金黄色的花，密密麻麻的，散发着一阵阵香味，花香馥郁，沁人心脾。清爽的秋风吹来，香气随风飘散，整个院子都是香的。在这个花开时节，我又回到了充满乡愁的老家。

 中秋节这天，我和爸爸妈妈团聚。看着父母斑白的头发和额上深深的皱纹，心中感叹油然而生。想想他们为抚养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不辞辛劳，总觉得亏欠他们。母亲看上去显得很敏感忧郁，她说这段时间睡眠不怎么好，晚上总爱做梦，常常梦到外公。我知道妈妈又是想外公了，不由得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记得外公教我学唱第一首歌的情景。那时外公大概五十多岁，正生着病，我们几个老俵在他家做客，哼唱着外公经常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很不着调。外公听到后，马上站起来，把我们十来俵兄妹排成一排，认认真真地教我们。先把歌词唱熟，然后他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指挥，嘴里唱着谱子，声情并茂，俨然是一位“歌唱家”。练了整整一个上午，还要求我们长大了也要去当兵。我们都很快乐，围着外公问东问西，觉得他非常了不起。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外婆看到这个情景也开心地露出了微笑，午餐还特意给我们每个人加了煎鸡蛋。这也许是我音乐的启蒙吧！

其实外公一生是坎坷不平的，经历了很多人和事，吃了不少苦；年轻时走南闯北，后半段时间在家务农。他的故事就像一面镜子，反映着时代的变迁，但不变的是他的本性。

小时候总听大人们讲起以前的事，听多了印象自然就深。据说我外公小时候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又多，没上过学，早早地参加了劳动，家里一年干到头交了租勉强能应付到下一年。可以说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有一次他妈妈正在炒菜，我外公就说：“妈，你多放点盐吧。”他妈妈含着眼泪说：“我刚刚放盐时把盐罐打在锅里了。”我外公竟信以为真。可见当时穷到了何等地步，连盐都买不起。相比现在，我们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

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好不容易撑到了一九四七年，我外公的爸爸突然病死了。时局也越来越紧张，国民党大肆抓壮丁。以前碰到这种事，还可以用钱去买一个人来替自己，或者交两三担谷子，硬是没有的把你的家具搬去充数。这一年不同，开头抓了几次，抢了粮食，搬了家具，甚至拆了房子，到后来没完没了。外公实在不忍心这样，干脆不躲了，就这样外公当了国民党兵。听说他被带走时间是早晨，我外公的妈妈一开门，一下子拥进了十来个人，本村保长不容分说把人带走。一顿愕然之后，传出了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跟唐朝诗人杜甫在《石壕吏》所描绘的画面一样，无不催人泪下。外公当时只有17岁，被抓时还不断回头向家里看，当时天空正下着雪，气氛可谓是悲壮。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他割舍不下这个家，他一走就如同一栋房子没了顶梁柱。

 在国民党队伍呆了一年半。解放军势如破竹，打过了长江。国民党大败亏输，兵败如山倒。我外公也随着队伍溃败，上方命令往台湾方向移动，准备追随蒋总司令。当部队走到浙江某地方时，路边有一口污水塘，我外公假装不小心趁机跳下去，弄得一身泥水，臭气熏天。长官见他狼狈不堪，加上平时为人忠诚老实，就叫他到老百姓家里去借衣服换，换好了再赶上队伍。我外公心里想念得是家中的老母和未成年的弟妹，也就没有归队。其实国民党队伍哪里还管得了这个，边走边逃的不计其数。说句不好听的，当时环境风云突变，到台湾去还不知道后果如何呢。

 很快，解放军马上追了上来，我外公被收编了，当被问到是愿意留下干革命还是回家时，他看到解放军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就毅然决然的留下继续干革命。一干就是十来年，在部队里生活学习干革命，听党话跟党走，学会认字，学会写信，也立了功得了奖，逐步成长起来了。后来光荣退伍。

 退伍回家后，与等了他二十多年的童养媳外婆结婚，于是有了新家。那时退伍军人很吃香，当领导问他愿不愿意当干部，他说他没多少文化怕干不了，还是当一个农民吧，让那些有文化的人当。后来在村里担任了大队长，白天吹哨带头干活，晚上办夜校记工分，十几年来把村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团结全村人大力发展生产，积极交粮，多次受到政府的嘉奖。现在还有老人都还惦记他的好。确实，他办事公正公平公开，不偏私，宽容大度，与人为善，照顾弱势。在他担任队长期间，工分帐目清楚，在评分记分方面从不徇私情，自家人反而比别人少，为此遭到家人怨言。外公说：“我们的分低一点，让别人的分高一点,一年到头我们也不会吃多少亏，大家好就好。”朴实的话语饱含真情，不失一个退伍军人的本色。

 在记工分这件事上，有一件事我得说说。那时很讲究成分，白天大家一起干活，晚上坐在一起讨论工分。当讨论到一个叫短水的时候，大家的声音低下去了，因为此人在旧社会是保长，极坏，甚至超过了地主。解放后坐了牢，改造后回乡务农。这时一个叫冬瓜的后生说：“新茂公，他曾经带人抓过你的壮丁，应该每次评最低分。”外公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短水，又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冬瓜，摆了摆手说：“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过去的事不要提，当时他也有难处。”外公就是这样的公正公平，宽容大度，善良无私，不记个人恩怨。

 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而生命个体是有限的。外公也经不起时间老人的雕刻，慢慢老去。坚毅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笔直的腰杆也佝偻了。老年时还有哮喘病，但他一直劳作不辍，我至今都记得他拄着竹棍放牛的情景。往事就像一部影视剧，一幕一幕；外公人生如同厚厚一部书，令我们去品读回味。个人贫乏的语言无法完整叙述描绘他那传奇的故事，只好让人们去想象了。

 一转眼，外公过世十多年了，清明节我会随着母亲给他扫墓。他的墓四周是一片芳草，微风拂过山冈，芳草随风起伏，他的墓在草丛里若隐若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恭敬地献上花，母亲轻声的说着什么。好像是说：“你留给我们的宝贵的精神财富，美好的品性，我会好好传承下去。”

 此刻，依稀中眼前又浮现外公的形象，母亲跟他特别像！

 啊！外公，我们想念您！愿您在地底下永安！

                             中秋后写于余干枫港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