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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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横穿这个山村的柏油马路修通后，很多原本住在山坡上的人家就都把房子搬到了马路边。人们跑到外面打工，省吃俭用有了积蓄，就回山村在马路边修起了两三层的小楼房，为的是进出图个便捷。小楼房修在路边了，父母健在的就住在楼房里。父母已经死去的，小楼房没人居住，楼房的大门上就常年挂着一把大铁锁，只有年底了才会有人回来打开，小山村才有了生气。
常桂英一家四口是腊月二十四就从江苏开着车回到了小山村，她自从远嫁江苏之后，除了2009年她父亲过六十大寿回过家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家。十年了，自己已经跨入不惑年龄，儿女都上了高中。2003年，她25岁，在江苏打工的她因为有几分姿色，就经人介绍嫁给了当地人。丈夫对她还好，就是不愿意跟她回这个小山村。因为结婚那年回娘家，丈夫来了一次小山村，就被小山村这条泥泞坑洼的路整寒心了。来的那天，丈夫因为走不惯这个山路，加上路又湿滑，在村口下了班车往家走一个多小时，摔了两跤，沾一身黄泥，还把皮鞋扯成鞋帮鞋底两大块。2009年父亲六十大寿，常桂英对丈夫好说歹说丈夫才勉强答应回来，到了村口有了载人摩托，夫妻俩就花钱乘摩托往家赶，可是坑洼的马路颠簸不已，在路过一个积水的坑凼时，载着丈夫的那辆摩托打滑翻倒，丈夫就掉在了那个污水凼凼里……
从那以后，常桂英的丈夫死活不愿意再回这个小山村了。直到后来，这山村的柏油马路修通了，娘家也在这马路边修起了楼房。常桂英的丈夫才愿意在这个春节自驾拉着一家人回这个小山村过春节。但是常桂英丈夫说了，年初三就得往回赶。除了自己开的小厂年初八要开工，精明的江苏人想要省去节日期间高速路的过路费。
明天就要过年了，常桂英看着停在家门口马路边的途观越野车，心里泛过一阵阵的满足和欣慰。一家四口来到老家，原以为丈夫和孩子们会有各种不适应，哪知道回来之后，两个在城市里住惯了的孩子对老家喀斯特地貌的山水充满了好奇，天天跟着常桂英去爬山，去小河边溜达。丈夫呢，也跟着常桂英走东家串西家，抽烟喝酒打麻将玩得不亦乐乎，村里人对这个操着普通话的江苏人也很喜欢，见面就直夸奖，挺给常桂英长脸的。
常桂英举着价格不菲的智能手机对着周围的山拍一段小视频，边拍边说：“老家的山已经开始泛绿，春天已经提前来到了老家，我的老家山美水美，欢迎各位朋友来我老家。”拍完小视频，她自己又回放一遍，觉得满意了才发到微信朋友圈。自从回到老家之后，每天早中晚都发一条小视频在微信朋友圈已经成了常桂英必须做的事情。一来让江苏的亲戚朋友看看自己美丽的家乡，二来可以向朋友们展示自己富足健康的生活状态。她发家乡的山山水水，发家乡的风土人情，发家乡农家美食等等。她很享受微信朋友们在她发的朋友圈点赞和留言。
发完了小视频，她看到在村里当支书的堂哥常贵发叼着短烟杆走来，就赶紧打招呼。常贵发说：“大妹，你今早上看新闻没？”
常桂英说：“哥，让你笑话了，回来这几天尽顾着跑耍，还没来得及看新闻呢？”
常贵发说：“出大事咯！湖北武汉一种新型冠状病毒爆发了，不晓得会啷么样哟？”
常桂英说：“这个新闻我倒是在手机上看到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常贵发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今年是庚子年，说不清楚哟。每逢庚子都要闹些事情，说不清楚哟。”
常桂英说：“哥还是支书呢，老封建，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啷个会有事情哟。”
看着常贵发远去的背影，常桂英心里略略腾起一丝不祥。
常桂英的丈夫拿着牙刷端着一杯水走出来，蹲在院坝边刷起牙来。等丈夫哈吃着刷完了牙，常桂英才说：“你怎么不在卫生间里刷牙？”
常桂英丈夫横了常桂英一眼，说：“一楼卫生间儿子在用，二楼卫生间囡囡在用。”
常桂英到了厨房，看见弟媳妇正在准备着早饭，也就跟着准备早饭。弟媳妇知道江苏人吃得清淡，特地准备了几个清淡不辣的菜。
当阳光把小山村周围的山坡染上了金色，山村里家家户户的早饭也就开始了。
常桂英的丈夫白净壮实，一说话眉毛上扬，额头上就起了一层皱纹。他扒拉了一口饭，说到：“不得了了嘛，武汉这次瘟疫严重了。”
常桂英的儿子说：“是的呀，蛮严重的。我早上醒过来就一直在看新闻。会人传人的。不知道妈妈这个村有没有从武汉打工回来的人。”说着看向常桂英的弟弟常桂雄。
才三十五六岁却已经满头白发的常桂雄笑了一下，说：“在湖北打工的倒是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武汉。这个应该不会这么严重吧？”
常桂英读高二的女儿说：“瘟疫病毒流传无影无踪，还是小心为好。被传染者根本不知道，有潜伏期的，钟南山教授说了，有14天的潜伏期呢。”
常桂英丈夫一碗饭很快吃完了，把碗一放，笑道：“要是湖北因为这次疫情被封了，我们的车还开不回去了。”
常桂雄读初一的儿子说：“那太好了，正好姑父姑妈你们一家可以多耍一阵子了，我带着表哥表姐去挖野生折耳根，比这个花钱买的好吃几十倍。”
常桂英的儿子女儿脸上也泛起一阵喜悦。
常桂英就看向丈夫，丈夫却一脸的不高兴。他心里想着的是赶紧赶回江苏老家，因为每到春节可以和老家的哥们兄弟们打二八杠斗牛牛赌博，那才刺激。窝在这山沟沟里头虽然有吃有喝有人陪着玩，可还是不够刺激。
早饭后，三个孩子就扛着锄头提着簸箕上山坡挖折耳根去了，常桂英夫妇和常桂雄夫妇坐着那辆途观越野车去不远的街上买菜。到了街上，往年这个时候街上人挤人熙熙攘攘的场面不见了，只见到三三两两的行人，而且都行色匆匆。卖菜的摊主们都戴着口罩，常桂雄跟几个认识的摊主打招呼，摊主们都只是点点头不说话。四个人买了菜，又买了几百块的烟花爆竹，正准备返回时。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妇女朝他们走来，走到距离他们三四米的地方站住，朝他们喊道：“哎，你们啷个不戴口罩？前几天钟南山才在中央台说了，预防病毒最好的方式就是少出门，出门要戴口罩，要勤洗手。”
常桂雄笑笑道：“怕病毒就真的跑到我们这山旮旯来咯，大山挡到起的，怕啥子哟！”
那妇女声音大起来，说：“不是跟你们开玩笑的哈，我们地区已经有确诊病例了哟。何况出门打工的这么多，病毒又有潜伏期，哪个知道谁身上有没有病毒呢。别开玩笑。没戴口罩别到这人多的街上来逛，赶紧回家呆着别出门。”
常桂英老公掏出一根大中华烟点上，嘀咕：“搞笑呢，山沟沟里装洋气，也要戴口罩？大过年的让回家呆着不出门？搞笑呢。”说着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打开驾驶室门，坐在里边抽烟，不理会那个女的。
常桂英赶紧笑道：“妹儿，我们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家里没有口罩，马上去买。”
常桂英跑了四五家药店都没有买到口罩，原因是山里人大多在外边打工，留在山里的老人干活从来不戴口罩，所以店里本来就不常备口罩，这病毒疫情来了，本来不多的口罩一抢而光，根本没有存货。
四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发现村里也是异常的安静。常桂英丈夫坐在煤炉边刷着手机抽烟，常桂雄准备过年烧的纸，贴春联。常桂英和弟媳在厨房里炸酥肉做扣肉等过年招待来拜年亲戚的菜品。
傍晚时分，常贵发和几个戴着口罩和红袖章的驻村干部来到常桂雄家，一进门就发一张宣传纸给常桂雄，其中一个还操着普通话给大家讲防范冠状病毒的事项，并强调出门戴口罩，尽量少出门等等，讲得很细。临走时，常贵发对常桂雄说：“老弟，我们组织排练了二十多天的花灯戏不能演了，政府下文不允许群体性聚集活动，怕病毒传染。”常桂雄就说：“哎呀，我作为承头人，大家出了钱买道具，还组织演员排练，人力物力都要浪费了。这传染病有这么严重吗？”常贵发说：“每逢庚子不寻常啊，取消就取消吧，我们要响应政府的号召。老弟晚上看看新闻吧。”
常桂英丈夫听了：“没意思了，本来回来过年，最感兴趣的就是你们这里乡土特色的花灯戏，没想到看不到。实在没意思。”
常贵发苦笑道：“妹夫，这可不是我们老家不演给你这个远方的亲戚看哈，是特殊情况，你不要多意了。”
晚上，一条重磅新闻在网络炸开——武汉封城！
第二天，湖北各条高速路铁路封路，不让进不让出。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除夕夜变得冷冷清清，整个山村的人都窝在自家屋里看电视耍手机。只有到了深夜，家家户户才在院子里放放起了烟花爆竹，祈望烟花爆竹真的能祛除这个冠状恶魔。没有了学习压力和城里不让放烟花束缚的两个高中生和常桂雄的孩子在院子里放着烟花，惊声尖叫手舞足蹈。常桂英丈夫和常桂雄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常桂英和弟媳怕这个江苏人不痛快也都凑热闹跟着喝，几杯下去，不胜酒量的两个女人就两腮通红，弟媳妇醉醺醺地敬姐夫，姐夫笑眯眯地喝下，弟媳妇笑眯眯地敬姐姐，姐姐假装喝了笑哈哈。姐夫撺掇弟弟跟弟媳和交杯酒，弟弟就说姐姐姐夫做表率。三个孩子玩够了进屋，也凑热闹来敬酒，大人们就醉醺醺地给红包，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咿咿呀呀权当是给这喜庆的农家除夕配乐，什么冠状病毒都去他妈的，一家人的喜乐都在这麻辣鲜香的菜肴和醇香的酒中。酒足饭饱后，常贵发和姐夫出去望着远处天空炸响的烟花屙了一泡尿，回到屋子嚷着一家人玩牌，诈金华。常贵发说着要去拿牌，读高中的姑娘说：“舅舅，去洗手，老爸，你也去洗手。”两个老爷们儿就说着我们的手上又没有冠状病毒走进卫生间洗手。然后一家人诈金花到深夜，吃了年初一的汤圆方才去睡。
年初一起床，已过了山村的早饭时间，一家人匆匆吃了一碗哨子面，就拿着香烛纸钱以及爆竹上山去给逝者拜年。山坡远看去跟夏天没什么区别，也是一片青葱。可是走到近处，坟地周围还是荒草丛生。山坡坟地到处是拜坟者烧纸钱香烛的人，青烟袅袅，青烟过后就是噼噼啪啪鞭炮的炸响，炸响是在告诉整个山村——我来给逝去的亲人拜坟来了，别说我在外打工忘本不孝。在坟前放的鞭炮越多仿佛就越是表明自己越是孝顺。常桂英和常桂雄带着孩子们在坟前磕头烧香后，常桂英的丈夫就点燃了一万响的鞭炮，在鞭炮的炸响中，常桂英思念亲人的心得以慰藉，就默默地祷告：“请逝去的亲人们祖宗们保佑一家人平安，让这个冠状病毒早点散去……”
晚饭时，常桂英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常桂英丈夫提出现在湖北封路，查体温放行，其他省份在效仿，特别是河南也在封路，更有极端的村庄挖断公路不让外边车辆进入。他说趁山村所在这个省还不是很严，他准备明天就赶回江苏，不然就出不去了，出不去留在这里，江苏那边的小工厂就没办法按时开工。
常桂英纵然有千万个不舍，但是丈夫说得合情合理。回到小山村即使让老家人看起来很风光，但是在江苏开个小工厂其实很艰难，是压上了他们夫妇全部身家的，一旦有什么闪失，一家人的生活就将陷入艰难，两个孩子读高中上大学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晚上，常桂英怀着依依不舍在山村的邻居微信群里告别：“各位兄弟姐妹，我们一家明天一早就要返回江苏去了，明年再见！”
平时在群里跟常桂英常互动的邻居就纷纷回复，有的表示挽留，有的是沿路平安祝福。但是，有个平时不是常冒泡的人突然留言说：“桂英姐，你家在江苏哪里啊？”
常桂英就回复说在江苏苏州，并说到了江苏苏州之后到家里耍。
那个人就问：“那你们回老家来有没有经过湖北呀？”
常桂英说：“经过了湖北荆门十堰武汉宜昌，基本上是横穿了整个湖北。”
那个人又问：“那桂英姐有没有在湖北的服务区停车加油啊休息啊吃饭呀什么的？”
常桂英说：“我老公开车很快，基本不停车，就是在武汉服务区的时候两个孩子喊肚子饿下来吃了顿饭上了个厕所。其他地方都没有停。”
那个人就不再问什么，微信群里也一下子安静下来……
年初二一大早，常桂英一家就告别了常桂雄一家，开着车向距离不远的高速路口驶去。
车行驶到村口的时候，路却被一排木桌子挡住了，几个戴着口罩和红袖章的人举着小红旗站在边上。开车的江苏人边停车边骂：“赤佬，做啥么子？”
常桂英赶紧下车朝几个人走去，几个人除了一个抄普通话的不认识常桂英，其他几个都认识她，还有一个还是常桂英初中同学。见常桂英走过来，都忙打着招呼。
常桂英把要回江苏家中的情况向几个人说明之后，几个人看了看常桂英家的车，商量了一阵，最后由常桂英同学给常桂英说：“桂英，不是我们家乡人和我这个老同学故意为难你，或者是故意跟你过不去，我们老家巴不得你们这些外出的成功人士返乡过年，来给家乡建设添砖加瓦贡献力量。可是我们昨晚上就接到上级通知，村里所有人都要居家隔离，不许外边的车进村，也不许村子里的车出去。还特别强调了你们这些外地回来的车不许走了，居家自行隔离14天之后才能外出。”
常桂英说：“这个我理解，非常时期谁也不敢添乱，你看我们一家都回来快十天了，连普通的感冒迹象都没有，你们就通融一下放我们过去吧？我和老公的小工厂初八就要开始营业，我们得趁疫情不严重的时候赶紧回去，不然困在这里就麻烦了。”
另一个村里人就说：“这个不敢放，万一放走你们，你们又发病了，那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要受牵连，到时候查起来我们都成了罪人，脱不了爪爪哟！”
常桂英还想说什么，那个抄普通话的说：“老乡，你就打消念头赶紧回去吧。就是我们放你们过去了，到了高速路口也上不去，高速路口对你们这些外地来的车辆查得更严。”
常桂英听了普通话的解释，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看着几个同乡为难的眼神，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朝老公走去。正靠在驾驶室窗上抽烟的江苏人听老婆说了情况，急躁的他就开门走过去，冲着几个人叫嚷：“你们拦路做啥呢？没有王法了？赶紧把桌子撤了。我们要赶路。”
几个年轻一点的赶紧凑上去给江苏人敬烟，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姐夫，这使不得，您就别闹，赶紧回桂雄哥家去多耍几天再走，这叫做人不留天留。那么远回来了，不要走，等几天疫情过去了，我们再陪您喝酒打麻将，还要到桂雄哥家唱花灯朝你讨红包哩！”
性子急躁的江苏人让几个乡里人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可是依然倔强，说：“感谢你们的陪伴，但情况你们都是知道的，这不是天留不留的事情，我要养家糊口，我得赶回去。你们还是通融一下，你们放我走了，鬼才知道啊。”
抄普通话的的那位村干部说：“大哥，我们昨晚上两点钟接到命令，三点就在这里设卡了，这是上级的命令，如果您是昨天走的我们管不着，现在不能走了，即使放您走了，高速路口把您拦下来，问从哪个村来的，知道是我们村放行的，我们就是渎职，就是不尽职尽责，要挨批评的。”
本来被几个乡里年轻人说得软下去的江苏人听这个普通话这么一说，来火了：“你还打官腔，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家畏罪潜逃，给你工作带来了麻烦了？今天我是非过去不可了。你们赶紧去把桌子搬开！”
几个年轻乡里人赶紧上来劝，有一个还打着了打火机给江苏人点烟。江苏人把烟一扔，走过去几下就把桌子搬到路边，边搬边大声说：“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情，私设路障，没有王法了。”
几个乡里人被江苏人弄得面面相觑，都是本乡的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就都无助地看着常桂英。那个抄普通话的干部走过去夺江苏人手中的桌子，江苏人用肩膀把他拱了一个趔趄，并指着他说：“你给我走远点！”
普通话见几个乡里人不动手，自己势单力薄，便拿出电话要报警。常桂英赶紧向他跑去，说：“领导，先不要打电话，有话好商量，事情闹大了不好。”
普通话就把电话放回兜里，说：“谢谢大姐的理解，你看这个疫情这么严重，关系到千家万户，我不是大哥说的打官腔，也不是怕担责任，我是实话相告嘛。大姐你们一家就听劝，别走了。回去多玩几天看看形式缓解了再说吧。”
江苏人一听，又急眼了，指着普通话大声喊：“咦，听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守法，我们无理取闹了，谁让你们私设路障了？假如村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救护车进不去你们是不是犯罪？你们设路障，有没有相关文件或者证件？好像我们江苏人蛮不讲理似的？”
江苏人说完就走回车驾驶室，发动了汽车，招呼常桂英上车。常桂英就一脸尴尬地看着普通话和几个同乡，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回到车上。普通话赶紧追上来站在驾驶室窗边，对江苏人说：“大哥，您先别走，您刚才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您先等一会，我给上级汇报一下您的特殊情况，看看能不能放行？”
几个年轻的同乡也围过来说等一等，向上级汇报了再说。
江苏人就熄了火，拿出烟抽起来。常桂英赶紧拿了丈夫的中华烟下车给几个人发烟。正在发烟呢，常贵发常桂雄接到电话也骑着摩托车赶到了。
普通话打完了电话，看到了常贵发，就赶紧过去打招呼：“支书，设这个路障您也是知道的，可不是我为难您家远道而来的亲戚啊？”
常贵发说：“你做得对，坚持原则是对的，是我昨晚上在这里忙得太晚了回去睡过头了，不知道我妹和妹夫他们一大早就要走，没提前给他们做工作。没事的，我来留他们。”
普通话给江苏人说：“姐夫，我给领导汇报了，管这个事的领导正好在前边高速路口处理事情，马上就过来。您稍等啊。”
看到了常贵发，常桂英就开始数落丈夫：“你看嘛，叫你不要冲动，你让大哥这个支书的脸往哪里放？”
江苏人就顶嘴：“大哥脸往哪里放？我的脸又往哪里放？不是你说柏油路修到家门口了我才不愿意回来过年呢。第一次回来过年把皮鞋扯成两大块，第二次来过年翻车差点滚下万丈深渊，这次来我们又成了怀疑对象被扣押在这里了。我的生辰八字跟这里犯冲。今天我是非走不可！”江苏人说着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很激动。
常贵发走到车窗前，递给江苏人一根烟，说：“老弟可别这么说，两个外甥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呢？你回来后整天跟他们喝酒打麻将，新闻也不看一眼，这次新型冠状病毒人传人很厉害，潜伏期14天，也就是感染者感染了病毒14天内连自己都不知道，这14天内不发病也会传染给别人的。刚才有人给我汇报了，说你们一家回来的时候经过武汉服务区还在服务区吃饭上厕所了，服务区那么多人，也不知道你们一家四口究竟有没有被传染？更不能让你们走了，回去在桂雄家呆满14天再说。这是人命关天的政治任务！”
常桂英就看着常贵发说：“大哥，我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是我们怕困在这里。我们得小厂初八要开工，全家人都指望着它呢！”
常贵发说：“大妹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这么严重的疫情得不到控制，你的工厂怎么开工？各地工人都不能按时出门打工，你们哪来的工人啊，再说都不让群体性聚集了，大工厂大公司都不能开工，何况你们的工厂？疫情关乎整个国家的命运，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
坐在后座的两个高中生本来就不想走，听了这个平时爱抽旱烟的舅舅的话，就翘着大拇指说：“大舅，您比我们政治老师说得还好，觉悟这么高！我们不走了，配合村里抗疫请工作。”
常桂雄在边上也说：“大姐，别走了，你嫁出去快二十年了，还没有回娘家住过十天以上呢，每次回来都急匆匆的像是走过场一样。这不正好在家里多住些日子，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喝不愁。”
常桂雄的话让常桂英鼻子一酸，竟流起了眼泪。她抹了一把泪，抬头看丈夫。
一向对国家政策嗅觉很灵敏的江苏人也是感觉到这次疫情的非同寻常，想着趁查得不严尽早赶回老家，省得困在远方误事。没想到中央命令一下，这么快就影响到这么偏远的小山村来了。他本来想借私设路障违法的言论吓唬一下几个村干部趁机溜了，没想到偏远山村的这些基层干部这么文明和老练。就从纸抽离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常桂英，说：“哭什么哭啊？大不了不走了嘛，工厂不能开工，我们就吃住在孩子舅舅家，还省了生活费。嘿嘿！”
这时，迎面开过来一辆闪着警灯的车，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常贵发就迎上去。江苏人也拿着烟下了车。几个人中，中间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戴着眼镜的人微笑着走来，边走便掏出烟给众人发烟，边发边说：“这大过年的，辛苦各位了。”
普通话就说：“镇长也辛苦，这个年反正不能走亲戚，就在这里值班吧。”
镇长拍拍普通话的肩膀，问：“什么情况啊？”
普通话就指指站在车旁的江苏人。
镇长就走向江苏人，边把弹出烟盒的烟嘴递给江苏人边说：“大姐夫，委屈你了，这么远的大城市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过年。我们的干部工作方式不当，还望您批评。”
江苏人从镇长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并打燃打火机给镇长点烟。镇长戴着口罩不方便就摆摆手。江苏人给自己点上，岔开话题说：“我们去药店没买到口罩。”
镇长就回头对常贵发说：“现在口罩紧张，给村里派发的口罩今天中午就到了，到时候给村里外地返乡的人先发放。告诉他们出门一定要戴口罩。”
常桂英笑着说：“给领导添麻烦了！”
镇长正要给常桂英和常桂英丈夫说什么，江苏人先开口了：“领导，我这不是着急回家就忘了疫情的严重性，我不走了，配合村里疫情防控工作，这是举国大事，没有大家哪有小家？”说着就走过去把自己搬开的桌子搬回路中间。
众人就被江苏人逗乐了，几个年轻的乡里人说：“姐夫，这就对了，等疫情过了，我们还要跳花灯戏给你看，我们还要带你去河里抓淡水鱼，我们这里的淡水鱼远近闻名，好吃得很！”
……
这时，太阳从东面的山头跃起，照亮了整个山村。
（2020年2月15日于威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