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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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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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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家

我拎着两瓶酒和一条烟站在路边,眺望远处那座向往已久的小山。

那座小山头笼着一圈紫光,显得异常神秘。

风水先生说,每一座山头都会发光。根据山所处的位置和风水不同,山头所发的光色泽就不同。山头灰暗,则此地不宜居住,住则多灾多病,人畜不安;山头明亮,则此地人丁兴旺,丰衣足食,财源不断。高层次的山头则会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彩光,有彩光之地必出达官贵人和圣贤鸿儒。《史记》记载项羽和刘邦鸿门宴前,就是项羽亚父范增派懂风水的人,去察望刘邦所住地风水,望见了刘邦所住地上空有呈龙虎状的天子气,断定刘邦是项羽霸王位置的争夺者,遂劝项羽尽快除掉刘邦。后来刘邦没被除掉,反而逼项羽兵败自杀,真的当了皇帝。况且道家也说,山环水抱必有气,有气就有仙。古时隐者归隐山林,就一定要选宜居的风水宝地。而各种彩光中,紫色层级最高。当年老聃骑青牛西去,便被守关者望见“紫气东来”……

“有紫光笼罩的山里,必有鸿儒圣贤住着。”我心里得意地想。因为那位我慕名已久的大作家就住在那座小山上。

自从有微信以来,我就在一个写作群里偶然加上了这位大作家。当我感觉很冒昧地添加他后,没想到他很快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让我欣喜若狂。接连给他发了多年来读他作品的感想,读他作品对我生活以及写作的影响等。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这位大作家仅仅给我回了一个抱拳的表情,就再也没给我有任何微信交流。

这让我更加觉得大作家的神秘。看着大作家在各种报刊上的照片——那深沉忧郁的眼神,略显杂乱的络腮胡,迪克牛仔似的齐肩长发——无一不显示着大作家的不简单。估计在他跟前坐着,就能感受到浓浓的写作气息,让深爱写作的我也会如坐春风。再说他对小说的情节、环境和人物把握得特别好,环环相扣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对人性的剖析透辟,对社会的观察入木三分;他的散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读完后让人掩卷深思,久久回味;他的诗歌情景交融,含蓄蕴藉,金句频出,让人齿颊留香。

于是,他不回复我的微信,我并不气恼,依然读着他的作品。大作家嘛,忙于写作,哪有闲工夫跟一个读者微信聊天呢?他们都该这样远离尘嚣,远离物欲横流。

我是在一档网络名家在线访谈节目中,得知大作家就隐居在距离我住处一百公里开外的这座小山。于是,就在这个明媚的周日,自驾前来拜访。我将车停在小山对面的公路边,从后备箱拿出大作家最爱喝的酒和最爱抽的烟,用手拎着。人家孔子学生去拜访孔子,都要拎一块干肉,何况我是去拜访仰慕已久的大作家呢?

来拜访之前,我照样在微信里给大作家留言说我要来,他依旧没有回复。

我心潮澎湃地望着那座小山,山上树林郁郁葱葱密密匝匝,像一颗巨大的绿松石镶嵌在大山之间。有野鹤在山头上盘旋起落。啊,多好的地方,人间仙境呀!在如此静谧环境下,听鸟语啾啾,感凉风习习。春赏姹紫嫣红,秋看木叶萧萧,夏无蚊蝇溽热,冬无极寒霜雪。居于此,保准文思如泉,下笔滔滔,何愁不来“惊风雨”之如椽大笔?

我激动地想着,迎面而来,是掩映在绿丛里的石板小径,小径飘来阵阵沁人肺腑的花香,有几只蝴蝶在道旁野花上翩翩飞舞。曲径通幽处,必有人上人。何况这样的风水宝地是如此的具有诗情画意。我想见到大作家的愿望迫切起来,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小径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光景,方才走到那个笼着紫光的小山脚。山脚散着几户人家,还有几畦稻田,稻子刚抽穗。青绿的稻穗上颤着粉尘般的稻花,空气里氤氲着稻花香,让人陶醉。几只蜻蜓在上面忽上忽下,相互追逐。一个农人正在稻田里拔着稗草。稻田上边是几坡玉米地,橙黄的玉米花在扁平宽大的叶片护卫下,正迎风招展。间或还有鸡鸣狗吠。

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我心里感慨,这才是一名大作家该居住的胜境。我想起了陶潜、王维,想起了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史铁生笔下的天坛公园,贾平凹笔下的棣花村……

大作家居住的屋子一定就在前边几户人家当中,我兴奋地朝几户人家走去。天近午时,此刻,大作家估计刚刚放下笔准备吃午饭。

几户人家房子的构造和布局都差不多,都是仿古的木结构,黑瓦黑墙,窗明几净。石板小径一直连通到每一户人家的院子。院子都有两米左右高的围墙,围墙墙根栽有青竹、三角梅、栀子花树和月季花等绿植,一看就是地方政府打造的那种民宿。

正值盛夏,来此避暑游客三五成群地在树林间的小径上穿梭。我想,这就是名人效应,大作家住在这里,直接带动了这个偏僻小山的旅游发展。可是,这会不会打破了这里的静谧,影响大作家潜心创作呢?

“大作家应该住在最靠上边的那个房屋。”我肯定地认为。因为那房屋不但距离其他房屋有点距离,还被一圈看起来像是高大的杉树包围着。仿古大铁门紧锁,即使这边再怎么喧闹,也应该对那房屋里的人影响不大。紧闭的大铁门,似在宣告房屋主人与外界隔绝。我倒是忐忑起来,我的贸然拜访,大作家能破例接见我不?

我寻思着如何摁门铃,如何在门铃通话器上跟大作家或者是大作家的侍者交谈,以引起他们的信任和好感,让我得以完成拜见偶像的夙愿。

在距离大铁门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我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就仿佛是第一次去见心爱的姑娘。我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紧张。可是,不争气的自己这个时候突然想小便,是那种不立即解决了就会尿裤子的急。我瞻前顾后,确定周围没人,就准备踅到路边的矮棘丛旁解决。

就在我正准备踅过去时,那院内突然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随即,大铁门呀的一声开了。

还没看清开门者是谁,先飞出来一只鸡,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地跑进树林。继而跳出来一只狗,耷拉着脑袋惊慌失措地沿着石板路朝我飞奔而来。我本能地跳到路边,狗就呼的一下从我身旁蹿过去。

惊魂未定的我看到铁门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开外的矮个男子。男子后脚刚出铁门,铁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男子回头朝院内大喊一声:“这事儿我再也不管了!”就也沿着石板路朝我走来。

男子离我越来越近。

啊,我看到了!他那张脸上,凌乱的络腮胡,透着气愤的眼睛掩盖不了那份深沉和忧郁。这张脸不就是大作家的脸吗?但是我不敢确认,因为这个男子没有一头齐肩长发,而是秃顶。而且他这个儿也太矮了吧?虽然不知道大作家身高,但是看照片上他那不羁的脸庞,少说也该有一米七吧?但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大作家的眼神怎么也欺骗不了我,他一定是大作家本人,他拍照时也许戴的是假发。他个子矮,说明浓缩是精华。人家青年作家郭敬明才一米五呢?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早把小便抛之脑后。

男子也看到了我,可能是我的慌乱引起了他的猜疑。他停下来,问我:“你是哪里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赶紧回答:“哦,田先生……喔不,田老师,哎呀,请问您是田老师吗?”

男子回答:“我是姓田,但是我不是什么先生和老师。”

我:“哎呀,您真的姓田呀……您,您真的是田老师呀?您不用谦虚,我是您的忠实的读者。这不,知道您住这儿,我家距离这里……”我急迫地说了一大串话,生怕大作家打断我的话,我就表达不了我来此行的目的。

待我说完,男子嘴角露出轻蔑的浅笑,说:“我不是你说的田老师,你认错人了。我就是这里世代种地的老农民。你说的是我弟弟。”说着他的手朝那大铁门指了一下,“他家就在那里,你到那里找他,他两口子正在干架。什么大作家哟,连个农民都不如!”

男子说完,就丢下一脸尴尬的我杵在那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直到男子消失在拐角,我的尴尬方才散去。

我来到大铁门口,透过缝隙望向院内。院内有一个摔扁的铁盆,还有两条摔碎的塑料凳子。显然是刚发生过“战争”,才搞得鸡飞狗跳。

我犹豫着要不要摁门铃进去拜访,却听到房子里传来男女的争吵。

女:“你跟我说清楚,你这几天究竟去哪里了?”

男:“跟你说了,跟外地来的作家团采风去了,市里指定让我作陪。”

女:“胡说,我看到你微信了,怎么都是些漂亮小姑娘跟你聊天?聊的内容偏离了写作。”

男:“那都是我的粉丝读者,都是九零后零零后,思想前卫,就跟她们说了些题外话。也就是一些家常,嘘寒问暖的。”

女:“放你妈的屁,你就热衷于跟那些年轻漂亮的女粉丝聊天。而且聊天里发那几张照片明显是在夜总会,都搂搂抱抱的。是怎么回事?”

男:“哎呀,你不要骂人嘛。好好说嘛,我这是在应酬,不得已嘛。”

女:“应酬?上个月我去城里陪娃儿读书,你组织一帮人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个女的在这里过夜了,还睡了好几天?”

男:“没有的事,那是大嫂乱说的,刚才大哥不是来作证了吗?”

女:“大哥大哥,你跟你大哥就是穿连裆裤的,一路货色,我信你个鬼。你跟你前面两个婆娘离婚,还不都是在外面有女的?”

男:“哎呀,跟第二个离婚,还不是为了你嘛。没有你,哪来我跟前妻离婚呢?”

女:“……那我不准你对我不忠,还有,人家大企业开重金喊你去搞宣传搞策划你不去,非要在这山里搞民宿,写作写作,妈个×,越写越穷。”

男:“哎呀,喊你不要骂!写作需要灵感,需要慢。写作成果是熬出来的,你看人家路遥和莫言,不是都熬出头了吗?”

女:“熬?熬你娘的头,再熬下去老娘就老了。等你熬到茅盾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那天,又要盯着比我年轻的了。快别写了,去企业拿高薪!你三个婆娘给你生的三个娃儿,在私立学校读书,还要花钱!”

屋里没了声音。

……持续了四五分钟……

我想他们的“战争”终于结束,大作家终是大作家,好男不跟女斗。兴许我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会转移了他们“战争”的焦点。

我就横了心,打算还是进去拜访大作家,不然白来一趟。于是,我举起手,准备去嗯那个门铃。

可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只玻璃杯重重摔在地上的脆响!

我吓了一大跳,倒吸一口冷气,不敢摁那门铃。

我愣了一愣,然后转身,也像那鸡和狗一样,惶惶离去。

走出小山,我回头。山头那圈紫光依旧,但紫光里混淆着几户人家袅袅的炊烟。

我悲哀地想:“再好的风水,也离不开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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