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时节,天气已经转暖,很多植物已经开始了新一年的萌动,在地里偷偷探出脑袋。
小时候的我们,这个时候就会三五成群,拿着镰刀,提着竹编簸箕,到田间地头刨开始露头的折耳根。我们去人家梯田田坎上刨,去小溪水沟边刨,去潮湿的土坎上刨……无论在哪里,只要看见折耳根露出的一点点紫红嫩角,然后顺着这个嫩角刨下去,就是连成片的折耳根。粗壮洁白的根上交错地冒出一个个破土而出的尖尖角。不用半天工夫,我们就会挖到满满一簸箕,然后把带着泥土的折耳根在小溪里洗干净,提回家。
母亲会把我们刨回家的折耳根用清水再泡一会,然后淘出来晾干,把根上的细茎须摘去,用手掐成一小段,放在碗里,拌上适量的盐、味精、干辣椒、花椒、酱油、醋、蒜、姜等作料就可以吃了。折耳根浓烈的鱼腥味加上麻辣味,入口即可激起人的味蕾,很开胃,一盘凉拌折耳根足够一家人下饭。
我从小就喜欢折耳根拌饭,这种味觉以及在胃里生成的满足感在我的灵魂里打下了深深的印记,难以磨灭。
在仁怀老家,折耳根随处可见,所以觉得它是一道极普通的菜肴,普通得完全可以忽略它的存在。后来有机会走出大山到了重庆,在重庆学校的食堂,竟然看到折耳根堂而皇之地和回锅肉、麻婆豆腐等重庆名菜写在一块小黑板上。于是,一直以为生长在老家山沟里的折耳根,只配普通人下饭吃的折耳根,一下让我肃然起敬——它居然“上得了厅堂”,也是大城市人们餐桌上的佳肴。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工作,听人讲菜市场有折耳根卖。上海土地肥沃,又多水分,气候也不是很冷,照理该适合折耳根的生长,可我跑了好几个菜市场一直没买到。
那年,我从上海回老家过春节,父亲和我拿着锄头提着撮箕,出去挖了一撮箕折耳根回来。于是,折耳根每顿饭都上了餐桌,让我大饱口福。短暂的假期过去,一撮箕折耳根没有吃完,我就用塑料袋把剩下的密封好带回上海。到了上海,我舍不得吃,加上妻子也排斥折耳根的味道,我就在住的房子下面挖了一小块儿地,把折耳根种了下去,并天天去给它浇水。不几天,折耳根就从那块地冒出了芽。仿佛是要报答我不远千里把它带到大上海之恩,就长得葳葳蕤蕤,团团紫红叶子迎风招展。每到周末我嘴馋了,就去掐一小把折耳根的叶子来凉拌,借它特殊的味道一解乡愁。
有几年我到了温州,在温州打工的贵州人很多,所以,在温州不愁吃不到折耳根。那里的菜市场里常年有卖,街边的大排档里也有凉拌折耳根,想吃随时可以。温州的朋友们看到我吃折耳根感觉很香,也跟着吃,但是他们一放到嘴里就直吐,显然是接受不了折耳根的“怪味”。
再后来我到了山东威海,折耳根不喜寒,在北方几乎不生长。我住在威海,却吃不到精致的鱼香肉丝,吃不到独特的泡菜,吃不到飘香的豆花,更吃不到让我魂牵梦萦的酸菜折耳根,内心很是惆怅。
那年回老家,我在老家河边挖了一袋带土的折耳根回威海,种在父亲住的那个小院里。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折耳根活了下来并长得十分茂盛,但我却担心它熬不过威海酷冷的冬天。严冬来临之际,就在种折耳根的土上面铺了一层干草防寒,还盖了层塑料薄膜。忐忑中,那个冬天过去,到了春季,折耳根竟然又发出嫩芽,让我欣喜若狂。
在我的带动下,原先很排斥折耳根的家人也渐渐爱上了折耳根,都说吃了折耳根神清气爽,有助于肠胃,折耳根架起我和家人的感情之桥。
孩子们十分惊讶我为什么那么喜欢折耳根,我就给他们讲折耳根的药理、折耳根的传说、折耳根与赤水河的关系……于是,折耳根在孩子们那里成了一种地标文化。
我又买了一个大花盆,把折耳根移种到我住处的阳台上,让折耳根在我居室里生长,长得葱葱郁郁,并开出白色的小花……
注:本文发表于2023年4月2日《遵义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