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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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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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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出窍(二)连载

空留魂灵怅若失

 

 “喂,大畏”

他老不高兴地扭头,惊鄂地嘟哝一声:“他娘的,谁?”

可当他转过身,却禁不住惊叫了一声,后退了两步。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排位立在先贤祠正堂,敬畏了半生的太爷他爹——老太爷。这老太爷不是十多年前就死了吗?自己还做过“八仙”,忙活过他的白事大畏心颤了,只见老太爷还是那样福胖,满脸堆朱,正朝着他问好呢。

“怎么会是您……老太爷?大畏扑通一跪。太爷的威严在麻石村人尽皆知。他对老太爷更是心存敬畏。他跪在地上,只觉得周围在不停地旋转。自己刚才干的那点子坏事竟引得家祠堂的老祖宗显灵。大畏觉得倒霉透了。

“老太爷,您……您不是过世了吗?”他哆哆嗦嗦地说。

老太爷咔了一下嗓子,说:“不错,我是死了,可你现在也是一个死人啊。”

“哦,我也死了?”

“你小子要是活着,就不会看见我,来旺媳妇也不可能不对你的流氓举止熟视无睹。”

大畏这下更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似乎灌了铅,耷拉着,抬不起来。

“小心来旺操着丧门棍撵你”,老太爷接着说。

大畏忽然又回忆起了被五花大绑、眼罩黑巾的那一幕。他一下嚎啕起来。

“你跟我到县城外去看看吧”,老太爷说。

未等大畏点头,老太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抬手,便把他拽起身。

“去就去,死了还可以看一下死前的样子,谁见过?”他思忖,似乎觉得看本人的死相也成了一种荣光。

走在老太爷的身后,想到今天居然能与他所讲过的最有能耐的本家搭上话、趟上路,他刚才的悚然也就一下变得欣然了。

他们走到县城东郊禅师岭看到远处一帮人在挖坑周围则一群人在围观十几具死尸像被随手扔出的破麻袋似的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边他们的胸口一片血红大畏认出那个穿白背心的,那不就他自己吗?他看见自己胸口淌出的血把白背心染成了一张涂满朱砂的画布。

“救命。”大畏喊出了声。

以前的他在遇到自认为的不幸时,往往还能进行些多少能自我安慰的推断,以便把希望寄托在虚妄的狂想或空中楼阁之上。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摔的很惨。看见自己的肉身像条死狗,即将被推入土坑,心中的自轻自贱、渺小、孤独,像铁锤磕在花生米上似的,砸在了他的心上。原本自己像狗一样活着,这回看见自己像狗一样死去,大畏一屁股跌坐地上,鼻子一酸,禁不住抽噎起来。可他眼睛里没有泪水,鬼魂是不会流泪的,旁边的活人也丝毫没有察觉的他的哭声,倒是生前距人三尺外的老太爷,瞅着他,一捋胡须,慈眉善目中露出几分深沉、几分笑意。

土炕挖好了,团丁们在长官的命令下把枪卸在一边,把被枪决的死尸们的双手双脚拽起,抬到坑边,用力一扔,像是要扔掉最肮脏的垃圾。就在此刻,一只绿头苍蝇从坑外一具待扔尸体的嘴里飞出来,一条白蛆从那被子弹穿透的猪肝色的胸脯里爬出。蛆的头上长着一对“肉食者”的猩红的大眼,它冲着老太爷和大畏爬去,爬到他们近旁扭扭肥胖的腰肢,剔着牙说:“喂,人,别嫌弃我们蛆虫脏,没有我们族类的分解和消化,你们人世将随处是难掩恶臭和肮脏。我们喝陈死人的血,咀嚼阎王筵宴时呈送的腐臭的人肉,惨死人的尸首由我们来分解。可为什么我们啃噬的大多是干瘪的‘芦柴棒’,肥头大耳的少之甚少。难道你们见到世上的人像牲口一样被榨干后,又送进屠宰场会觉得合理吗?”

“那你们变成吃草的虫子好了,”老太爷啜了一口痰,用手上的拐棍将蛆虫一挑,蛀虫飞进了土坑。

大畏这次再也找不到自我安慰的理由了。短短一天,从活的生命变成死的魂灵。跟在老太爷的身后,他成了倒空内容的旧麻袋。他走了很久,就像死人那样不思考,不讲话,也不观望,似乎人事不省,恰是行死走肉。慢慢的,他渐渐地恢复了知觉,敢于张望,就是路高低起伏,仿佛行走在波浪上。这时,他惊奇地发现,周围什么东西都不陌生,街道还是街道,小巷还是小巷。男人、女人、孩子和狗,活着的、死去的,一一从他身旁走过。活着的人看不见他,死了的熟人向他打招呼:“嘿,大畏!”“怎么,你也来报到了。”

大畏的脑子的想法旋风似的打转:真有趣,对活人来说,他已经死了;对死人来说,他刚刚活过来。可奇怪的是,他呢,还是他。他的灵魂,他的人格、品性,一点儿也没有变。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答案很容易找到——原本参加革命,倒是先把自己的命给革了。他本就一无所有,死了也无非是人世上少了一条贱命。本指望着跟着拿枪的闹腾一下,回村也能耀武扬威一把,现在连命都没了。那点麻痹生活苦痛的精神陶醉,也随之化作了尘埃。”

可话又说回来,大畏现在进入了一个与前世何等相似的平行世界。昔日高高在上的老太爷也和他接了话茬,他不再像前世那样不受人待见,他似乎感觉了一种新生,感觉到未来是一个何等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惊奇,到处都是他从未了解、等待他去发掘、碰触的秘密和尘埃。

看着大畏魂不守舍的样子,老太爷说:“过去,你也叫活着?一个随时可以被我的儿孙辈宰割的人,却天天麻醉在自己自欺欺人的精神安慰里。那样活着,不如早死。或许,你有理由抱怨自己所生存的年代,但别人更有理由抱怨你的所作所为。向往的不能只在精神力追求,你要拿出行动,小心翼翼地从各种机遇中获取。”

“多谢老太爷教诲”,大畏连忙跪地。

老太爷说,“看在你过去常说是我本家,在麻石村也没干出多少更混账的事,我就带你去取三样东西吧,有了它,你今后的路或许能走的更顺当些。”

“谢谢老太爷,谢谢老太爷”,大畏只顾磕头。头磕三巡,大畏赶忙起身,紧随老太爷朝着县城里走去。县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大畏觉得自己的死恰似新生,犹如一曲回荡着陌生旋律的新歌。

“要是老这样走,那可要耽误不少时间”。老太爷说:“我们从这儿穿过去吧。”

他们向一堵墙走去,忽闪而入。紧接着又穿过第二堵、第三堵,就这样,有钱人的店铺,县太爷坐堂的官府,平头百姓家的门厅,大畏尽数阅览、历历在目。他看见有钱人和有权人的脸用布蒙着,布里面掩着青面獠牙;黄嫩的幼苗在墙缝里吐露新芽,历经数千年,艰难地存活于世;生活中的一切喜剧、悲剧、正剧,梦幻般地演绎在屋后或者人前。

他们穿过最后一堵墙,走近一座道观。只见道观庭院内一棵李树下,端坐着一个头发欺霜赛雪却精神矍铄的长者。一头不白不黑、不肥不瘦、眼若铜铃的牯牛拴在李树下。

老太爷压低了嗓门对大畏说:“这是得道的老君,他即将出院离去。”

“您怎么知道他要走呢?”大畏问道。

“今天是岁次庚辰,太上老君的生日,老子生在李树下,这里当然能找到他的弟子徒孙了,子时一过,他可就要骑牛云游了。”

正在他们叨咕的当口,只见老君起身牵牛,正欲离去。

老太爷连忙拉着大畏穿到老君跟前,躬身行礼道:“老君慢走。”

老君说:“你挡我去路干什么?是想未卜先知?”

老太爷说:“不是。”

老君说:“是求仙问道?”

老太爷说:“也不是。”

老君说:“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敢是游神野鬼讨要过路钱?”

老太爷说:“说个‘要’字到在卯,只是‘钱’字又不在行。”

老君说:“那你要什么?”

老太爷说:“想要你袖子里的。”

老君说:“袖子里只有三本书。”

老太爷说:“正是这三本书。”

老君不肯,老太爷带着大畏阻留。挨了一顿工夫,老君云游心切,只得抬起袖子,取书老太爷,随后出观西去了。

大畏说:“什么书,我大字不识一个。”

老太爷说:“那是前世,你现在看看。”

大畏接过书一看,书上的字迹像田垄里的秧苗、菜畦里的豆荚一样让他熟悉,令他惊诧不已。《一世尘缘》、《厚黑之道》、《传世家训》三本书托在他的手上。

老太爷说:“好好研读书里横竖写着的凡事人尘是怎么回事,预备好你明天将要迈出的第一步。”

一阵缄默,大畏似乎一下学会了思考。

老太爷说:“不早了,我该打哪来回哪去了。”说完,一捋须,便连同他的拐杖消失了身影。

大畏惶惑地张望天穹,心生感慨,又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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