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

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一头白发尤其跳跃。和他的白发相当的是他的演讲，一样的跳跃和引人注目。

       他讲了一个关于年轻的，漂亮的，但是又已经遥远的春桃的故事。

       那是他18岁的时候，他考上了北京的一家新闻学校，他在离开家乡，他在从家里去县城的路上，他与春桃邂逅，发生了那么点美好的事情。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下雪的天气。母亲送他到离村子几里路远的一个小小的公路停靠站。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交通发达，交通工具也可以任意选择。他要在这个小小的停靠站里等待，等待每天一趟去县城的公交车，然后转车再去省城，再从省城坐哐当哐当的火车去首都北京。

      那天白雪皑皑，大地被白雪覆盖了，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和美妙，加上自己去北京上学的美妙心情，一切都是那样的充满了生机。那一天，在那个乡村的小小停靠站，母子俩焦距地等待着汽车的出现。

     这时候一对母女出现了，她们缓缓地缓缓地走了过来，和他们母子俩站在了一起。

     嗨！你们也出门啊！

     不！我是来送儿子的，她去北京念书。母亲非常自豪地说。

     哇！你真的好福气，儿子去北京念书啊！好福气！

    我是来送女儿的，她去县城念书。显然，姑娘母亲的口气就要逊色多了。

      两位母亲就这样互相地招呼上了，以前的农村人都是这样，一见面就像见了亲戚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哪里像现在的城里人，就是住在对门也不打招呼，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汽车迟迟没有出现。不过那时候的人已经习惯了等待，说不定汽车抛锚了，正在路上修理。说不定道路太滑了，汽车慢吞吞的就晚点了。

      两位母亲大约聊了好一会了，汽车还是没有出现。两位年轻人呢？不敢随意地搭话，他们只是偶尔不自觉地偷偷看一眼对方，并没有说话。

     母亲实在等不及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回去操劳。那时候的农村妇女，哪里有现在的妇女这样的空闲，她们从会做事就开始操劳，操劳一辈子。直到她们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两位母亲就商量说:

      要不我们先回去，反正他们两个有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可不是嘛！家里人等着我回去做饭呢！那我就要拜托你啦，路上托你儿子照顾一下？姑娘的母亲说。

     妈，你们回去吧！我们在这里等车，车子迟早要来的，它总不会飞过去吧！

    两位母亲笑了，在快乐的笑声里，两位母亲沿着不同的方向消失不见了。

     开始，两位年轻人略显得有一些尴尬，都不敢互相看对方，也没有轻易说话。

     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站着一对青春勃发的青年男女，你说会发生什么故事呢？

    你是邻村的人吧？

     终于，年轻的男子打破了僵局。

    是的，我是方言村的，我叫春桃。

     春桃，年轻男子咯噔一下，明显地感觉到了心跳的加快。好听的名字，动听的声音，加上莫名其妙的陌生女人的青春气息。他视乎有窒息的感觉。

    我叫小鲁，是方下村的，就在山的对面。

    我知道，我去过你们村，我有个亲戚就在那里。

    就这样，两位年轻人，慢慢地变得不那么尴尬，不那么拘谨。他们开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第一次和陌生异性的对话。虽然说的都是家长里短。但是他们都沉浸在青春的懵懵懂懂的幸福之中。

     终于，汽车出现了，这时候的他们，巴不得汽车不要出现呢！可是，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鲁自然是客气地抢着帮助春桃拿行李，虽然行李箱并不重。但是，这是一位青年男子的应该的礼节。

     春桃坐在前面，旁边已经有人，小鲁只能够坐在后排的位置上。这样却刚刚好，给了小鲁可以仔仔细细地打量春桃的机会。刚才他们都低着头说话，谁也不敢抬头审视对方。

     春桃皮肤白皙，脸蛋圆圆的，小嘴巴微微地上翘，视乎总是微笑着。

     在汽车上，碍着人多，他们并没有继续对话，只是互相默默地感觉着，美丽着。尤其是小鲁，他可以完完全全地，仔仔细细地领略和欣赏坐在前面的春桃。而春桃，只能够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直觉，默默地感觉着这位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却有着几分书生气的男人。

      拿人面桃花相映红来形容他们应该非常恰当。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年轻的听众迫不及待地提问着。

    后来，他们就各奔东西了。春桃在县城下车，去了他应该去的学校。

     小鲁则则继续他的长途旅行。不过，长长的旅行并不觉得枯噪乏味，相反他感觉十分的充实和有趣。因为春桃一直萦绕着他，伴随着他继续前行。

     后来，小鲁大着胆子给春桃写了封信，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春桃的回信。

    就这样，他们鸿雁传书，两颗心慢慢地开始沟通和交流，青春在他们之间蠢蠢欲动了。

   就这样，他们都互相地传递着各自的学习情况，交流着学习心得，但是，谁也没有勇气先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那时候的年轻人，哪里像现在的年轻人，网络约会，一夜定情等等。

结果当然是令人遗憾的，他们谁也没有勇气先说我爱你。但是，他们只是彼此心里暖暖的，心照不宣吧！

   转眼暑假到来，小鲁很想回去，一来看看母亲，一来惦记着春桃，但是无奈路途遥远，再说来回的盘缠也不菲。于是，他除了给春桃写信，并没有任何别的好办法。

   转眼寒假到来，他还是不能够回去。他在交集中等待着春桃的来信。但是，从此没有了春桃的音信，只收到母亲托人写的来信。言说家中一切安好，请安心学习，勿念云云。

     一直等到第二年的寒假，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借了钱，买了回家的车票。母亲自然是惊讶之后的惊喜和激动。

     第二天，他就急急忙忙去了春桃的村子，打听关于春桃的情况。结果让他大为吃惊，春桃，他心中的春桃已经嫁人了，春桃嫁到了山里。据说是QQ亲，因为家里穷，春桃的哥哥要不起老婆，于是春桃就牺牲了自己，嫁给了嫂子的哥哥。那时候，因为贫穷，农村里这种两家之间换亲的做法还是蛮多的。

   小鲁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他把旺盛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并且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北京一家报社破格录取了他，他成为了一名记者。直到他遇到了现在的老婆，他才把紧闭的心扉打开，他们恋爱，结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

如今，他已经两鬓斑白，从总编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他开始了比较悠闲的生活。

前几年，他在家乡火车站遇到了一位远房亲戚，很巧的是这位亲戚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在漫天大雪天里遇到的那一位姑娘同一个村的人。

当然，在无意中他随口提到了春桃，她不知道春桃现在如何？生活怎么样了？

他理所当然的把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和亲戚唠唠叨叨的诉说了一遍。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他突然收到了一封陌生的来信，信封上的字娟秀好看，他好奇地打开了信封。这封信不长，没有几句话，但是另他非常纠集。

        小鲁:想不到吧！还记得36年前的那个大雪天吗？还记得那个小小的停靠站吗？还记得那个叫春桃的女人吗？

        我给你写信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句对不起。现在想来，我当时太糊涂了，我听从了母亲的安排，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请你原谅！

                                                春桃

春桃，曾经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名字。曾经是一个多么动听的名字。曾经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名字。如今，时隔36年又突然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呢？是去呢？还是不该去呢？

台下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有支持他回去看春桃的，有反对他回去看春桃的。而且双方互相争执，意见无法统一。

结果当然还是没有统一的意见，支持和反对几乎各占一半。

他走出报告厅，他穿过走廊，他站在池子前面，望着这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脑海里波涛汹涌，思绪万千。自己到底该不该去看看她呢？

平心而论，从感情的角度，从人性的角度，他当然是想去的，人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稍微一犹豫恐怕就永远的失去了。但是他又没有勇气去看她。从美学的角度来说，让她永远定格在青春岁月，那是最最美好的时光。他真的是怕美好的画面被残酷的现实给打碎。

也许还是不去为好，一如中国画里面的空间布白，可以任你想像，可以永远保留你36年前的美好记忆。

也许这样，春桃才有魅力，春桃才是永远的春桃。

但是，但是。但是这样，又会有说不尽的遗憾。人生苦短，光阴似箭，谁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少时间？

春桃，美好的春桃！永远的春桃！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缕阳光射进来，勾勒出他那魁梧的背影。一头白发在阳光里灿烂着，跳跃着。

                       2016年夏月初稿

                       2017年夏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