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中劳作的亲人
风让渠沟旁一棵纤细的柳树
左右摇摆
风让一对天空中游走的麻雀
喝醉了酒
风让田垄上的芨芨草
发出了摩擦的尖利啸声
风让头顶上遮阳的草帽
突然移动了十米
田野里,每年的一场风
每年,吹过我守望的年轮
隔着遥远的距离
我在每年的春天,都可看见
大风中劳作的亲人
芦草
被推土机挤上窄窄田埂的
这些芦草
在春天,它们的茎杆也是枯黄的
它们站立成排,头顶去年的草穗
经过此地的风,让它们摆动
藏身于此的鸟,让它们发声
即使在春天
它们也不再向天空的方向生长了
是自身的一部分,背叛了它们
我看到,新生的幼芽
渐渐从腐烂的根部,分离了出来
铜唢呐
既使在乡村
这些曾经在生命的节点上
唱出抑扬顿挫音符的乐器
也很少了
仍然在某些黄昏
能够听到它们凄婉的诉说
穿越流逝的风,和暗淡的天空
惊醒你的耳膜和心脏
可以想象:吹唢呐的人
一定是一个满面沧桑的老者
双眼半睁半闭,鼓起腮帮
仿佛要在短暂的曲调中
吹尽另一个人苍茫的一生
在死亡的阴影里
铜唢呐
仍然闪现着黄铜远古的亮色
大雪覆盖了田野
而我还可以,凭着记忆
亲近那些隐显的山脉、林木、村庄
和冻僵了的小河
还可以,从心底感谢
田野,麦苗,蜜瓜,棉花,枸杞
和夏日里劳作的亲人
倘若在明天
我仍然可以看见飞鸟、蓝天、太阳
和屋顶上游走的炊烟
我只想说,神啊
我还是那个,在故乡的雪地上
亲近,逗留
并唱跑了歌调的孩子
采棉季节
十月。河西走廊西端的土地上
十万亩棉田集体开放
仿若天空在一夜之间
降下了一层,温暖的积雪
我看到祁连的额头
和它们有着相同的颜色
我看到另一种阳光,铺满了大地
躬身的农妇,偶尔挺直弯曲的腰身
汗水浸透了她们的红头巾
这劳动的美,这丰收的美
像一幅永恒的画,镶嵌于艰辛的西部
我能拿出什么
同这悠远的场面相对应
我的马车空空
徒然奔跑在向前的路上
石包城
石包城,我看到
一些石头还坚守在自己的位置
而另一些,渐渐脱离了集体
从山顶滑下来,没入黄土
风沙得寸进尺。然而
零星的骆驼刺,在废墟上
还是举起了绿色的小旗帜
低洼处的野金菊和铁线莲
开放着淡然的花朵
站在这些散乱的石头中间
用一场内心的雨水
洗去它们表面的灰尘
和记忆里的爱恨情仇
用含泪的目光收拢
那些渐渐走失的热血和光阴
突然想在此,占山为王
卸下双肩上的俗世
重新集合这些自然的石头
建一座庙宇。不当英雄不当神
只作一介清扫月光的僧人
与一截铁轨相遇
在戈壁徒步,然后看见
一截隐于沙海的铁轨
从玉门来,延伸向遥远的敦煌
荒芜之地。突现的现代元素
让我忆起,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
曾在这里游走,漫无目的
那时天空阴暗,带着湿气的浓雾
被风掀开一角
汽笛鸣响,火车突然开来
两侧防沙的土墙,微微震颤
而后是寂静,陪伴年轻的孤独
我凝神于铁轨的明亮
沿着铺开的枕木,目光搭向远方
多少年过去了?我重回旧地
带着一具发胖的肉体
内心的铁轨,早已锈迹斑斑
到十工南山去植树
在山脚下,我看到
穿制服的人,穿迷彩服的人
高个子的人,矮个子的人
政府机关的人,事业单位的人
男人,女人……
——都扛着铁锨。在风中
将一棵棵小树苗
栽种到刚刚挖好的
整齐的树坑之中
这么多的人,汇聚成一个整体
挥动手中的工具
打算将半沙漠化的西部
改变成绿洲的一部分
好让到此旅游的客人
和将来身陷于干旱的子孙们
来这里,乘凉
向西
长久以来,我干净的文字
我的思想和躯体
呈现出一种单薄的倾向
——向西。额头贴地
呼吸来自珠穆琅玛的新鲜空气
喀喇昆仑的雪飘过眼瞳
圣水,来自汹涌澎湃的沱沱河
向西。我是一匹跋涉沙海的骆驼
走过广袤的西域
灵魂美如胡杨金色的叶片
我的心脏舒缓地跳动
脚步,如藏羚羊轻捷的蹄跟
黑牦牛在清晨吐出热气
草地青青,山鹰盘旋
撞响深埋高原大地的钟声
而我的血液始终冰凉
身体里全是智慧的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