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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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福叔一连三天很早就来到自己的地里。他用一顶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草帽垫着屁股，两腿伸展在下一丘田里，“半躺式”坐在田埂上，嘴里一根接着一根不停的点烟。几天来，魁福叔在田埂上一坐就是一个钟。
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脐橙树，一天比一天长得翠绿、长得带劲，魁福叔暗地里高兴。但细看，这高兴中难掩脸上忽隐忽现的丝丝忧愁。
脐橙种植也算是个精细活，要经过整地、挖穴、施基肥、选苗、修剪、保温等，而且每个步骤都不可胡来。去年冬，魁福叔家里劳力不够，请了几个亲戚过来帮忙。当时在田里劳作的情景，魁福叔至今还历历在目。自建园以来，天气算是不错，照着这样来，他家这片脐橙三年后定能试挂果，六年后定可逐步进入盛果期。
同村荣志家的脐橙栽在小山包上，与魁福叔家果园只隔着一条小路，是2018年冬种下去的，今年已有三年多了，果树试着挂了一些果。由于管理对径，脐橙树枝条长得非常粗壮，树叶也茂盛，橙子悄悄地挂满了枝头。这刚长出来，一个个像鹌鹑蛋般大小的橙子青青的、圆圆的，可爱极了。像荣志家的脐橙估计多则一株能采个20多斤果，少的也能采到10多斤果，按去年的行情计算，起码当年用的肥料、果药支出挣回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现在我们国家有规定，耕地一律不能种果树。”
“你家脐橙果苗是去年冬种上去的，按县里规定今春一定要全部移栽上山。农田要恢复种植粮食作物。”
一想到乡自然资源所欧阳所长昨晚来家里宣传、动员时说的一席话，魁福叔又拿起乡里发下来的耕地保护宣传单从头至尾认真的看了一遍，此时的他最想在宣传单上寻找到支持脐橙不再移栽上山的一句话，那怕是一个词也好。可惜，魁福叔找了半天，怎么也没能找到这么一个词来支持自己，然后满脸失望地把宣传单顺手放在了田埂上，让它随风吹落，右手索性从裤袋里抽出了一支烟。
“种植脐橙总比播种水稻收入大呀？我这个‘小学生’也算得出来呀？为何村里非要我种植水稻呢？”魁福叔轻吸了一口烟，那嘴边的烟雾很薄，似有似无。魁福叔对“果树上山，腾田种粮”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魁福叔今年快60岁了，矮墩墩的身材，饱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头顶中间光秃秃的，像个大灯泡。他身体算是硬朗，讲话声音响亮，走起路来步伐稳健有力。村里人说，魁福叔都快花甲的人了，身体还像头牛，都是因为魁福叔爱喝两杯历练的体魄。
魁福叔家原来有5口人，从他父亲手上分家下来只有4.2亩地。在家门口的1.7亩耕地已经种上了水稻，现在只有离家远点的叫“和尚塘”的这块山坑田2.5亩，因为离家远、水源也不是很好，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一直以来即使在这里种上了水稻，也只不过是为野猪提供美食享受而已。所以，村里人一般都不打算在这片地里种植水稻，只在这里种点红薯、大豆之类的耐干旱作物。
而自今年春节以来，乡村两级干部又多次到家上门宣传耕地保护政策，村里还到处挂满了耕地保护横幅。魁福叔犹豫了半天，猛吸了两口烟，果树移栽一事让他满心懊恼，决定再瞅瞅看。
近年来，赣南脐橙颇有市场，而且价格稳定。据报道，赣州是我国最适宜种植脐橙的地区之一，被誉为“世界橙乡”，赣南脐橙也被评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好多当地果农也因为种植脐橙，走上了致富之路。
“我拿出一块地种植脐橙，脐橙果树也算是劳动密集型农业产业，我们全家男女老少没事干的话，都可到果园里干活，就业不成问题，剩余劳力也一点不会浪费。”
“还有就拿脐橙和大米来说，一亩地可以种植脐橙60株，管理精细三年后一株约产脐橙20斤，一亩地可产1200斤，按去年市场价2.5元每斤，可得到3000元，扣除成本纯收入也不少于2000元吧。拿2000元能买到多少大米呀……”
魁福叔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民说得有理有据。
“基本农田之所以不准我们农民栽果树，都是为了确保我们国家粮食安全考虑的。”两周前村委会主任卢炳福到家里也这么说。
“要严防死守18亿亩耕地红线，采取长牙齿的硬措施，落实最严格的耕地保护制度”“要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魁福叔大脑中不停地闪现在村口、公路边上悬挂的标语、口号。
为打消广大农民思想上的顾虑，村里组织召开了耕地“非农化”“非粮化”整治动员大会，对耕地保护相关政策进行详细解读，对移栽果树、恢复耕地作进一步宣传动员。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魁福叔牢牢记得，这些都是过去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中国人的饭碗要牢牢地掌握在中国人的手里”“疫情期间，很多国家宣布禁止粮食出口”“当下国际形势不容乐观，尤其是近年来新冠肺炎疫情不断蔓延，某些国家想方设法遏制我们发展，所以我们要居安思危。”电视上、手机抖音上随处可见这样的宣传报道。
魁福叔这一代人亲身经历过忍饥挨饿的年代。现在铺天盖地的宣传“耕地保护”“粮食安全”，难道自己不该为国家做点事、出点力吗？魁福叔左手撑着头，右手夹着一支快要点完的烟，木讷良久。
想到这，魁福叔急忙扔掉烟头，毫不犹豫径自从裤兜里一滑溜掏出了手机，生怕想起的事情会稍纵即去，而导致自己改变主意，匆忙中手机也差点掉到田里。
魁福叔决定给嫁到圩上的大女儿琴琴和嫁到城里的小女儿倩倩打电话。叫她们明天都一起过来帮忙，把栽在田里的脐橙苗移栽上山。
“明天家里有点急事，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跟你丈夫明天一早回来一趟帮忙干活……”只要魁福叔想着的事，他对家人一贯都是“命令式”的下达任务。
第二天，小女儿、大女儿放下手中的事儿，都带着自己的丈夫一起过来了，加上平日在圩上摆菜摊的老伴六人，紧张有序的干起果树“搬家”的活来。整整花了三天时间，魁福叔总算把栽在田里的150株脐橙树移栽到自己的自留山果园条带上。
“现在政府也考虑得很周全，把我家因早年黄龙病毁了的果园复垦回来，还新开设和硬化了果园路，让我们果农有序复产。这真的得感谢乡里为恢复脐橙产业采取的有力举措！”魁福叔动情地说出了感激的话语。
“耕地主要用于粮食和棉、油、糖、蔬菜等农产品及饲草饲料生产，永久基本农田重点用于粮食生产。”“两年前，这片田都已划入永久基本农田。”“新发展的林业、果业都要逐步上山上坡，不能与粮争地。”这是国家政策，我们果农要拥护。乡自然资源所干部也多次这样说，他们还从平板电脑里调出影像图斑给魁福叔看，一块地一块地刷屏解说。
脐橙果树移栽上山后，魁福叔一家又忙着平整种了果树的农田，村委会还根据耕田面积免费提供了优质水稻秧苗。为了不误农时，魁福叔全家冒雨翻耕农田，抢时插秧施肥。眼下，一行行秧苗长得青翠欲滴，像是铺放的一床大绿毯。
村里支部书记玉清说：“现在乡村正在鼓励农户上山种植脐橙和其他经济作物，下定决心遏制耕地‘非农化’、基本农田‘非粮化’，坚决守牢耕地保护红线和我们的粮食安全底线”……
在魁福叔一家的带动下，石口村所有种在田地里的脐橙树都往山上移栽，村里群众无不响应“果树上山，腾田种粮”保护耕地政策。魁福叔一家从此也成了保护耕地政策的宣传员。
魁福叔漫步在田埂上，迎面吹来了阵阵春风，觉得舒服极了。脚下的小草也仗势春风春雨，倔强地疯长起来，充满生机。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这一朵，那一簇的洒在小溪边上，像是在慰藉魁福叔一家为“腾田种粮”所负出的辛劳！
初夏，魁福叔又来到了自家果园。一阵小雨过后，阳光照在葱绿的脐橙叶片上，油光发亮。一阵微风吹过，小草随风摇摆，野花清香扑鼻。魁福叔漫步果园，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感觉轻松、爽朗。
此时，魁福叔仿佛看到了秋天的一幕，那翠绿的脐橙树上挂满了一个个金灿灿、黄橙橙的脐橙。一家人提着采果篓、手里拿着果剪，正忙着采果，那橙黄橘绿时甜津津、乐滋滋的感觉不时涌上心头。
田里种上了稻子，山上栽下了果树。从此，魁福叔心亦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