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儿时母亲做的荞粑粑,回味起那种久违的香甜,于是,马上付诸行动。脑海里回放着儿时母亲做荞粑粑的工序,我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在厨房里忙碌开来——和面、团挼、拍打、定型、水煮、沥水,不一会儿,十多个荞粑粑便出现在眼前,只是品相不怎么样,毕竟是依着母亲留在脑海里的第一次记忆尝试。其实,我也想把它做得和当年母亲做的那样好,碗口大小,厚薄均匀,圆得像十五的月亮……但我深知道,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所能成。
水煮荞粑,吃的时候要用火烤,甜荞做的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人们叫这种味儿为回甜味;苦荞做的有明显的苦味,但细细咀嚼,苦味中也夹杂有一丝丝的甜。
不论是甜荞粑还是苦荞粑,制作工序都一样,简单方便,且保存时间长,这大概也是彝族人家喜欢吃这种食物的原因吧?当然,这也与在传统的彝族地区粮食作物多以荞麦为主有关,就像藏族之青稞和糌粑。在彝族传统文化里,荞麦在粮食作物中地位是很高的,誓如在被顾朴光、杨和森等众多学者誉为活化石的彝族古戏剧《撮泰吉》里,就有“苦荞是粮食的皇帝,甜荞是苦荞的皇后”的叙说,由此可见一斑。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荞粑粑是彝族人家随处可见的食物,特别是逢着娶亲嫁女等喜事时,事主家都会做很多荞粑粑,用来搭待回程亲友,其中有苦荞粑和甜荞粑。当遇立房子的喜事时,荞粑还会被事主家做成银元大小,安排人从房梁上如天女撒花一般撒下,人们会争先夺食,以示吉祥安康,四方发财。
那时候办酒,除了钱物,实亲们都会带来粮食以作礼物,比如一升(八斤)燕麦炒面、一升大米等,这部分亲戚往往被称为“坐客”,意为需要住下来的客人。而在收礼物时,负责接待的人们都会按事主事先的安排作好记号,把客人装着礼物的口袋一并收着,待完事后交给事主处理。有的客人因为没时间耽搁,会吩咐及时给腾口袋,而有的是故作客气做做样子有口无心,但不管真假,接待人员都不会当场腾空口袋给客人,除非客人搬动事主亲临。
但凡喜事,坐客们都会作一定时间的逗留,利用这难得的时间共同叙谈,共话家常。在坐客们离开之时,事主家就会根据接待人员所做的记号,把提前放好水煮荞粑的口袋还给客人,使客人在回途中不止挨饿。而放的荞粑必须为双数,至于量的多少,则根据客人路途的远近和亲疏而定,反正不会让客人空着口袋回去。
那时候,彝族人家亲戚间的平常走动,都会带着礼物去,或为炒面,或为面条,绝对不会空手而往。这种礼物,常常被称为“手礼”,恰巧彝语的表达也是同个意思,大概是手不空为礼吧。特别重要的亲戚间走动,礼物的档次就会升级,比如燕麦炒面,半边(块)腊猪头等等,当然,客人走的时候,主人就会在客人之前带来的口袋里装上一些水煮荞粑,这也是礼尚往来在彝族群体里的朴素存在。
招待客人烤荞粑吃的时候,一帮人围坐在火塘四周,条件好的人家还会拿出蜂蜜让客人蘸荞粑吃。荞粑蘸蜂蜜,那是一种少有的人间美味,说真的,从小大几十年,我吃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儿时,经济水平还很落后,没饿着肚子长大已属幸运。现在是有吃的条件,但因不太在意,所以也就几乎没吃过。不过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现在的荞麦已不是过去的荞麦,蜂蜜也不是过去的蜂蜜,它们都失却了原来的本真。
“给你把炉子烧起哈!”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把沥好水分的荞粑从厨房端至客厅,放在妻为我准备好的小烤架上,再挑来一碟蜂蜜,然后小心地翻烤着我人生里第一次做的、而又是逝去六年零四个月的母亲曾经言传身教过的水煮荞粑。
2022.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