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

我上大学的头一年，省城的大学校园里突然流行起松糕鞋和破牛仔裤。这两样东西都能把人的身材和气质修饰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也可能是我们的心理作用。总之，那阵子谁都瞧平底鞋和中规中矩一个破洞也没有的牛仔裤不顺眼，仿佛那是千年木乃伊身上的裹尸布，早就该进历史博物馆啦！

那年寒假，我便穿了一双厚厚的松糕鞋和破得不能再破的牛仔裤从省城回到了乡下老家。

“哟！长高了！”母亲刚见面便这么说，及至看到我的松糕鞋，又道：“原来是自己‘揠苗助长’啦！”但是最令她老人家难以容忍的是我的破牛仔裤：“天可怜见！不知是从哪个叫花子身上扒拉下来的。你赶紧脱下来，妈好给你补补再穿，免得外人见了，还以为咱家穷到这地步！”

“妈妈，这你就不懂了！我的鞋和裤子全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学校里的同学眼下都这么穿呢！”

“流行穿破裤子？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俭省！”

“不是俭省！是特意把裤子弄成这样，它可不便宜！因为这样时尚！”

“说到时尚，妈算是有点明白啦！儿子，妈也给你讲个时尚的事儿吧！”

“乡下也有时尚的事儿？“

“可不是，还是城里带到乡下的时尚事儿呢！”

母亲一边随手抓了一把糠秕往院子里的鸡群撒去，一边道：“村长的女儿丹荔是五月份从省城回来的。　这姑娘自小就长得漂亮，老天爷对她可真是偏心，你没瞧见那一头天生粟色的卷发配上白晰的面庞，还有长睫毛遮掩着的一对大眼睛和两片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画上的美女只怕都画不出她这份美！”

听母亲这么一番形容，我不禁对村长女儿的这份美心驰神往，私心想像她可能长着一幅能迷魅人的山妖林仙的模样。

“丹荔从省城回来的时候，天气还不算热。”母亲接着道：“但是她已经穿上了热裤和吊带背心。她不怕冷，别人当然不能说什么么，何况她这样打扮让人瞧着确实也觉得新鲜别致！”

“这就是时尚！”我接话道，仿佛亲眼瞧见了美女裸露在热裤和吊带背心外面修长的四肢，只觉得心旌摇曳，血脉喷张。

“你别打叉，听我把话说完！”母亲又道：“不出三天，村里的姑娘全学着丹荔的样子打扮起来啦！也不怕着凉，村子里一时买不到吊带背心和热裤，只能拿现成的衣裤设法，长裤的裤管儿一个比一个剪得短！那阵子，裁缝师傅接的活儿全是要卸去衣服的两只长袖和裤子的两条管儿，把它改成吊带背心和热裤的活儿！”

“这就是时尚的魅力！”

“可不是！接下去还有更时尚的呐！”母亲接着往下说，但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得见见这个丹荔。说实话，这些年求学在外，不知错过多少村子里的美女红颜。

“进入六月伏天，丹荔反倒穿得严实起来了。我不说她伏天穿棉袄，但她穿的长衣长裤确实让人瞧着都觉得热，更别说那衣裤还是夹棉的呐！”

“这倒蹊跷！还有人学她打扮么？”

“怎么没有？人家丹荔长得漂亮，怎么穿瞧着都是美！西施捧心，还有东施效颦。学她打扮的姑娘组成个娘子军还有富余！不过，别人是只学得了皮毛，却没学到骨肉。人家丹荔这么穿可不是为了漂亮！”

“那又是为什么呢？”我来了兴趣！

“孵小鸡！”母亲突然道。

“丹荔孵小鸡？妈妈你现在也喜欢开玩笑了！难道美女以为自己是母鸡？”

“就是这么回事儿！总之大家都看见了丹荔胸前衣袋里的那两只小鸡雏了，一只黑色，一只米黄色。她跟别人说那是她自己孵出来的！”

“也有人信？”

“有没有人信且先别问，但是村里的姑娘们马上想到随身养着小鸡雏当宠物是一件顶时尚的事！”

“要说时尚，倒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会儿，咱们家养着一群鸡，公的母的都有。一只老母鸡刚好孵出了一窝小鸡雏。不出半天，这窝小难雏全给姑娘们买走啦！还有的姑娘迟了一步，就没了份。瞧着她们的泄气样儿，我又不忍心，只好问她们鸡蛋要不要，那都是公鸡踩过的蛋，个顶个的呱呱叫，孵出小鸡绝对没问题。于是，没买到鸡雏的姑娘们每个人领了两个蛋，全都珍藏在胸前效仿丹荔特意缝制的衣袋里。丹荔能孵出小鸡来，别人自然也能，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这姑娘玩得够出格，够气魄，居然能引诱得别人心甘情愿代劳母鸡来孵蛋，我现在是迫不及待地想瞧瞧这位魅力无敌的美女和她胸前两只可爱的小鸡雏了。

“妈妈，丹荔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吧！我想见见她！”我终于厚着脸皮直接跟母亲说要看美女。

“哦！丹荔现在不在家，她又去省城了！”

我心中不免觉得遗憾，但是并不甘心就此跟美女失之交臂：“丹荔在省城什么地方？我回校的时候顺便去见见她也好！”

“在省城精神病院！伏天还没过完，丹荔就进了精神病院啦！儿子，你还想见她么？”

天嫉红颜啊！我如闻晴天霹雳，愣怔着无法作答。

“只可惜了我那些小鸡雏和鸡蛋，没有一只长大了的。若不然，养到现在，杀了正好给你补补身子！”母亲最后说道。